常敏出门之前,对于冷水矿的情况是做过足够功课的。这份600万的请示报告,她也知情,知道主要的问题在于冷水矿提出的标准过高,存着挪用一部分经费建家属楼的心思,所以经委的财务司把这个报告给压下了,说是要审核一下造价再定。冷水矿这边显然也知道审核是肯定过不了关的,所以想利用这个机会,让冶金局去疏通。
既然知道是这么回事,常敏自然不会答应,于是这个问题也暂时搁置了下来。
接着,其他几个矿山的领导又从不同角度开出了价钱,每一个要求都有一些不合理的地方。潘才山存的心思很明白,冷水矿可以接受自卸车的工业试验,但冶金局方面也得向他们出一个好价钱。他们提出这些要求,就是漫天要价,常敏自然可以坐地还钱,但如果价钱不能让他们心动,那对不起,这件事就只能继续地拖下去。
谈判足足进行了一天,常敏好多次都强忍着爆发的念头,耐心地和矿山领导们说着车轱辘话。双方互相甩着武器,针锋相对,却又都留出了余地,避免事情发展到无可逆转。
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转暗,看到面前便笺纸上写着的冷水矿提出的条件如此庞杂,远远超出了自己所能接受的底线。常敏轻轻舒了口气,揉着太阳穴说道:
“潘矿长,你们提出的这些要求,我已经都知道了。这些条件,冶金局是肯定不能答应的,否则就违反原则了。这件事情,你们也再考虑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求是可以暂时取消的。冶金局这边能够做的努力,我们也会去做。
不过,电动轮自卸车工业试验的事情,冶金局是一定要推进的,不能让罗冶花了好几年心血,投入一百多万搞出来的设备成了一堆废铁。我希望冷水矿的领导能够识大体、顾大局,帮助冶金局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常处长,你放心吧,我们会认真考虑的。”潘才山表态表得比谁都痛快,他接着说道:“今天太晚了,大家也都累了吧?一会咱们一块去吃饭,吃完饭,让工会安排个舞会,大家轻松轻松,怎么样?”
常敏摆摆手,道:“舞会就算了吧,我是个老太婆了,哪还跳得动。潘矿长,我们来冷水矿呆的时间也不少了,我们的意见也已经向你们充分介绍过了,你们的意见呢,我也充分了解了,所以,我考虑明天我们工作小组就离开了,火车票还要麻烦你们办公室帮忙订一下。”
“这么快就走?还没去我们这边的小孤山林场看看呢,那边风景确实不错。”潘才山装作惊讶地问道。
其实刚才常敏那番总结性的发言一说出来,潘才山就知道常敏是打算离开了。这种离开,倒不一定就是放弃,而是给冷水矿留出一个斟酌的时间,以便他们重新开价。今天会上大家交流的内容不少,有些信息潘才山他们也需要慢慢消化,所以常敏暂时离开也是必要的。
常敏对于潘才山的假意挽留也不点破,只是笑笑说道:“以后吧,还有机会呢,我听说小孤山林场要夏天去才是最美的,等夏天的时候,我们几个再来叨扰吧。”
潘才山连连点头:“没错没错,现在去倒的确不是最好的时候,那就夏天吧,咱们一言为定。对了,常处长你们是回京城去吗,依川有一趟下午2点多的火车能到京城,我让办公室给火车站打个电话,让他们把卧铺票全部留下来给你们?”
“我们先不回京城,我们还要赶到石峰铝矿去。”常敏说道。
潘才山道:“哦哦,老赵那里吧?他们那个矿的规模大,搞工业试验比我们方便,常处长到那去试试也行。”
这都属于没营养的口水话,大家口是心非地说了一通。潘才山吩咐办公室替常敏他们订去石峰方向的火车票,又交代后勤去弄点依川的土特产,准备让常敏他们走的时候带上。这都是常规套路,常敏也不会说什么。
第二天上午,大家都在房间里休整,收拾行李。冯啸辰却向常敏告假,说是去和几个在冷水矿认识的新朋友道个别。常敏也懒得跟他生气,便由他去了。
吃过中午饭,潘才山派了严福生代表他,开两辆吉普车送常敏一行四人去火车站。看着吉普车开出行政家属院,潘才山松了口气,转身正欲返回办公楼,就听见家属区那边传来了一阵喧嚣。那喧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潘才山定睛看去,只见一支好几百人的队伍正喊着口号,乱哄哄向矿山办公楼的方向涌来,领头的是一个胖子。
第一百章 他说的话你们别信
“宁默,你们搞什么鬼!”
潘才山大踏步地向着那群人走过去,厉声地向领头的胖子喝道。他认得这胖子正是劳资处长宁智新家的大儿子,坊间传说他是有几分先天性痴呆的。
宁默抬手向后面的几百名待业青年做了个手势,众人喊口号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宁默走上前,用难得的严肃表情对潘才山说道:
“潘矿长,我们是来请愿的,我们要工作,我们要上班!”
这时候,早有其他一些机关干部围上来了,保卫处长宋维东更是吓得满头大汗,气呼呼地就准备冲宁默发飚。保卫处的工作重心一向都是防着矿区和大院周围的农民闹事,很少关注大院里的事情。宁默他们这些人聚拢来的时候,有几个保卫处的干事看到了,还打趣地问他们是不是要搞什么歌咏比赛,谁料想这些人居然是到矿部来游行的。
这些家伙都是矿山子弟,而且还是没工作的那帮,潘才山就算是脾气再大,也不会拿他们开刀,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想拿他们开刀也找不到由头。但出了这样的事情,宋维东肯定要挨一顿剋,所以这会他把宁默切巴切巴烤着吃掉的心都有了。
“胖子,你吃错药了,找潘矿长要什么工作!”宋维东对着宁默怒吼道。
“宋处长,我很正常,我们是来向潘矿长反映情况的。”宁默对着宋维东可是一点都不憷:你不就是老宋吗,上回在我家跟我爸喝酒喝得钻桌子底下去了,不是老子把你背回家的?你跟我来什么吹胡子瞪眼?
“你特喵的,信不信我……我把你爸叫来,看他怎么拿皮带抽你!”宋维东原本打算说自己拿皮带抽宁默,评估了一下宁默的腰围之后,他决定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了,步兵是不能和坦克较劲的。好在宁默的老爹也是中层干部,让他出面来收拾宁默更为合适。
“宁默,你们是什么意思,要什么工作?”潘才山止住了宋维东的咆哮,黑着脸对宁默问道。
宁默其实对这位一言九鼎的矿长还是有几分畏惧的,他的胆子全都来自于身后那好几百人。他记得这几天与冯啸辰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冯啸辰教过他一个词,叫作法不责众,只要人数多了,潘才山再强势,也只能先做出姿态来。
有了这个底,宁默的腰杆稍稍硬了几分,他梗着脖子对潘才山说道:“潘矿长,我们这些待业青年,已经待业好几年了,我们想问问,矿上打算怎么安排我们?”
潘才山道:“这件事,矿上一直都在努力。你爸爸就是劳资处长,他不是最清楚吗?现在各个地方都是这样,国家没有这么多的招工指标,我这个当矿长的也变不出位子来安置你们。”
“可是,明明人家京城来的上级领导有办法解决我们的工作问题,矿上为什么不让他们帮忙?”宁默终于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哪来的上级领导?”潘才山一愣,直到这时候,他还没把这件事和刚刚离开的冶金局一干人联系在一起。常敏和他谈判的时候,一个字都没有谈到招工、待业青年之类的内容,让潘才山怎么能够想到这事与他们有关呢?
“潘矿长,你就不用骗我们了,上级领导不是刚走吗?”宁默说道。
“刚走?”潘才山扭头看了看大门,然后回过头来,说道:“刚走的是冶金局的领导,他们是下来谈其他事情的,和你们根本没有关系啊。”
“可是他们有办法解决我们的就业问题。”宁默说道。
“你听谁说的?”潘才山斥道,这都是哪传出来的谣言,一定要让保卫处好好查查,分明就是故意挑事嘛。
宁默却是认真地说道:“这是真的,不信你问大家。”
“没错,是真的!”
“人家京城来的领导说了,只要咱们矿上愿意跟他们合作,他们就能帮我们解决工作!”
“人家说这件事很容易,就看咱们矿的意思了!”
“我亲耳听……说的……”
年轻人们七嘴八舌地嚷嚷了起来,一个个说得活灵活现,好像京城的大领导给他们签字画押做过保证一般。
潘才山真的恼了,他大喝了一声:“都特喵给老子闭嘴,这都是没影的事情,谁在那瞎传的!等老子查出来,停他家长的职,扣他家长的工资!”
此话一出,年轻人们更是炸锅了,一个个围着潘才山便指责起来:
“凭什么呀!”
“矿长也得讲理吧!”
“这是管卡压,是运动作风!”
“现在中央都说解放思想了,你矿长凭什么搞一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