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比轼兼三职于一身,游刃有余。那一夜,他在赶往勿攸居的路上打的七个电话,个个切中要害:一、给彭处长打了个电话,请他把离勿攸居最近的几个校区的保安调往现场维持秩序,并让他们带上几面五星红旗在现场拉开;二、给校通信管理部打了个电话,关闭了校园网的服务器,对外称系统升级维护;三、给西都大学留学生部负责人打了个电话,了解了几名涉事留学生的情况;四、给霍副校长打了个电话,告诉他等下如何出场,如何配合;五、给游戏俱乐部的负责人孙继龙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在接下来这幕剧中的角色及任务;六、给勿攸居赵经理打了个电话,交代行动方案;七、给校医务室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让他依计行事。
裘比轼一边打电话,一边梳理线索,一边开动脑筋,打完第三个电话的时候,就已经把事件中的每个关键人物和关注焦点都串在一起,织成了一张网,环环相扣,疏而不漏。在电话那头听完裘比轼的方案,霍副校长对他用红旗缓解气氛、封锁校园网遏制消息扩散等部署大为赞赏,同时也有些顾虑:“打架这事双方都动了手,光让对方道歉,他们会乐意吗?言语不当的那个留学生是应该对冲突负主要责任,可道歉一下就差不多了,让他离校是不是太重了点?”
裘比轼分析道:“从目前的情况看,要想控制住事态,就必须安抚人更多、情绪更激动的一方;要安抚,就要满足他们的诉求;他们的诉求是交人、道歉,交人容易引起局面失控,那么道歉就必不可少了;而眼下双方显然不宜有正面接触,考虑到留学生那边的情况,事后道歉更容易接受一些,那么学生这边就要多给一些条件才能稳住,所以我提出对受伤者全额赔偿;不过我觉得,光有道歉和赔偿,还不足以迅速平息事态,因为从心理学的角度看,一旦基本诉求被满足,人们往往都会想更进一步,所以,我们还要增加砝码,那就是让那个侮辱人的留学生离校。只有我们开出的条件超过了学生们的心理预期,才能对水涨船高的情绪釜底抽薪,让他们的愤怒无处借力。把他送走,其实也是一种保护。”
霍副校长听得心服口服:“你这脑瓜子里装的东西真多,道理都没错,可道歉、赔偿、离校,回头怎么落实呢?”
“这个您放心,”裘比轼胸有成竹,“刚才我跟留学生部的罗主任通过电话了,他说那几个留学生早就被这架势吓坏了,打电话向他求救呢,道歉肯定是愿意的,只不过现在这场面他们不敢出去当面道歉罢了。这些人家里也都不差钱,罗主任说他马上再给勿攸居那边打个电话,跟他们说清楚利害关系,赔偿不成问题。电话里罗主任还告诉我一个重要信息,那个侮辱人的留学生还有两个月就完成全部学业,然后回国接手家族企业去了,巴不得早点走呢,所以我们承诺让他离校,实际上就是给他提前办理毕业手续——反正我们只说让他‘离校’,又没说‘开除学籍’。顺水推舟的事,何乐不为?”
“高,实在是高!”霍副校长冲话筒竖起了大拇指。
“那等下还要辛苦您多多配合,您跟彭处长、孙继龙先在林荫道拐角那边等着,到时候我一拨您手机,您就和他俩一起出来。”
“一定要骑自行车吗?我可有三十多年没碰了。”
“我建议是最好骑车过来,出场方式挺重要的。走路,显得太散漫;坐车,显得太官僚;骑车,最接地气。给大家的第一印象,会对您随后的表达效果和事态走向产生微妙的影响。”
“那好吧,我骑车来,丢人就丢这一回,等下万一摔跤了,你可不许笑。”
“不敢不敢,您要是摔跤了,胜算又多一分。”
“你小子别损我,我这老骨头可不经摔,那等下我到现场该说些啥?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很简单,先申明校方的立场和处理意见,态度坚决掷地有声;然后劝大家不要继续逗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您这么多年的阅历和经验,发挥出正常水平就可以了。”
“嗯,”霍副校长沉吟了一下,似乎在酝酿出场台词,接着又说,“我在想,假割脉这一出有没有必要?如果穿帮可就闹笑话了。”
“未必会用上,但一定要备着。人心是最难预测和掌控的,无论我们前面做得多到位,最后都难免剩下个别死缠烂打的顽固派,所以这招金蝉脱壳很有必要。至于穿帮,您大可不必担心,孙继龙在艺术学院学过影视化妆,割脉这种小场面他一个人一瓶胶水一瓶药水就能搞定,光靠肉眼,连医生护士都看不出来。医务室那边我也会打好招呼,指定一个信得过的人接诊,其他人不会知道细节,到时候我也会随车陪同,确保不出纰漏。”
“那就好,不过这一套方案下来牵扯的人可不少,万一事后哪张嘴没管住,泄漏内情,或者让人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们有意安排的话,会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时间紧迫,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的危机,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反而会错失良机。保密方面我会跟每个环节的人都交代到位,都是自己人,没事不会瞎传,就算传出些什么,也大多无从查证,何况,只要眼下这关过去了,将来别人听到些什么也不可能再闹起来。这种事,本来就是一阵风。”
就这样,在各方的通力配合下,裘比轼果然不辱使命。几天后,坐在食堂里吃午餐的谷二臻盯着盘子里的番茄蛋汤,猛地一拍脑袋:“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对面的郑能谅抬起眼皮,瞅了瞅那碗漂着两片鸡蛋壳的汤,纠正道:“那里面有老鼠屎才是真的。”
谷二臻一脸认真:“我不是说汤里有猫腻,是说前几天那个勿攸居的事情,处理得那么顺利,答应得那么爽快,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郑能谅瞪大了眼睛:“哟,这鸡蛋壳还能益智呢,没喝完就开窍了。”
阚戚智不以为然道:“不吃鸡蛋壳也能知道,那封道歉信八成是找人代笔的,不登报只在广播里念,就是不想留下证据,还只念了一遍,估计一大半人没听到,不过听到的人自然会口口相传,最后大家知道有这么回事就算交代了。”
华泰崂捏着一只鸡爪,边啃边说:“小智啊,作为一名普通学生,你知道的实在太多,我也保护不了你了。”
谷二臻直起身子,朝阚戚智晃了晃手指:“嗯,你分析得有道理,我觉得肯定还有更多内幕!”
华泰崂噗呲一笑,用袖口擦了擦嘴,悠悠道:“省点脑细胞吧,就算你发现所有内幕又如何?道歉的道歉,赔钱的赔钱,该走的也走了,人家戏都做足了,你还要怎样?游行队伍早散了,观众也没兴趣了,谁还管你什么内幕啊?三分钟热度一过,日子还要继续过,何必那么较真呢?柴米油盐酒色财,哪个不比真相重要?”
“老谷,别理这消极避世的懦夫!你们可以数典忘祖,得过且过,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我可不会忘记八年抗战,也不会忘记这帮人里就有个日本来的,”阚戚智毫不留情地批判了一番,并郑重宣布,“虽然事件已经平息,但我的爱国之心不会就此平静!我要用行动继续抗争,抵制日货,支持国产!从今天起,打死我也不开英菲尼迪!饿死我也不吃神户牛肉!冻死我也不穿JOYMCCOY!无聊死我也不看《圣斗士星矢》……”
“唉,我说,”郑能谅忍不住打断他的慷慨激昂,“拜托你先把枕头下面那一沓什么宫泽理惠、高冈早纪、广末凉子的写真集烧了再发誓好吗?”
阚戚智一下被噎住了,顿了几秒,正色道:“你懂个屁!这些写真都是艺术,艺术是不分国界的,它们属于全世界热爱艺术的人,所以不在被抵制之列。”
郑能谅深吸一口气作崇拜状,缓缓地点了点头:“你可真是个爱憎分明的好同志。”
一直笑而不语的冉冰鸾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对众人道:“且不论里面有什么猫腻,至少就目前来看,处理结果实现了多方共赢,被打伤的拿到了赔偿,被羞辱的收到了道歉,围观者的窥探欲得到了满足,那几名留学生摆脱了困境,裘比轼和霍副校长立了功,校方也成功化解了一场危机,皆大欢喜呀!现在谁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受害者,就冲这一点,不得不佩服。”
“不,还是有受害者的。”郑能谅纠正道。
“谁?”冉冰鸾问。
郑能谅指了指大礼堂方向,说:“还记得九哥的初恋吗?金一鸣,我老乡,就是上次演讲比赛时一辆跑车被人两辆车围堵的那个美女。”
“记得啊,怎么了?她被人伤了?”
“人没事,倒是她那辆一直卡在大礼堂墙角的丰田牛魔王,被人用涂料喷成了花脸猫,还碎了一面后视镜、两块玻璃,轮胎全爆。”
“这么惨,谁干的?”
“那地方没监控,那天晚上又那么乱,查也查不出来,听说校园里还有另外几辆日系车也被人划了,不过就数她这辆伤得最重,树大招风嘛。”
“那围堵它的那两辆车呢?不是有辆三菱3000GT么?也是日产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