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项要素都决定了这场友谊赛必然与任何一场在这片草坪上进行过的比赛一样,索然无味,平淡无奇。大部分观众也明白这个道理,安静地坐在看台上,嗑着瓜子喝着饮料,情绪稳定得如同在看肥皂剧。场外有个长着“囧”字脸的高个男生开起了赌盘,“空谷足音”队让3球也没一个人押“西边太阳”队胜。倒是零零星星的死忠粉还在激情满满地摇旗呐喊,支持“空谷足音”队的希望能大比分获胜,支持“西边太阳”队的祈祷出现奇迹。可无论他们多么皇帝不急太监急地撕心裂肺,球员们就是始终如一地似行尸走肉般游来荡去,仿佛在用一台286电脑播放高清默剧,节奏缓慢,动作诙谐。
怪诞的画面中,一个与之格格不入的身影引起了郑能谅的注意。那是“西边太阳”队的门将,弓身挡在球门前,眼睑低垂,岿然不动,犹如一条静候猎物的巨鳄,又似一尊谛视众生的大佛。虽然对方一直未能组织出有威胁的进攻,他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任汗水爬满额头又顺着脖子淌落,注意力始终锁定在那颗足球上。这一刻,郑能谅觉得,整片绿茵场上只剩一人、一球。
“那个门将是谁?”郑能谅指着他好奇地问华泰崂。
华泰崂仔细看了看,摇摇头:“有点眼熟,不过叫不出名来。”
“耿志寒,国际法系大一的,前不久刚加入校足球协会‘星足社’,球痴一个,耐力相当强,技术也不错。”运动达人霍九建如数家珍。
“我看这场上也就他对得起观众和这身球服。”郑能谅言语中透出敬意。
“咳,”谷二臻轻叹一声,“可惜这比赛的结局不是他一个能左右的,你看看他的队友们,个个没精打采心不在焉,摆明了来走过场的。”
阚戚智替他们解释道:“这些是聪明人,本来就是代替留学生院出战的,干嘛拼了命去帮老外挣面子?何况实力本就不济,还是临时拼凑的队伍,想赢简直天方夜谭,有这自知之明,索性顺水推舟,输了也没什么丢人的。”
郑能谅又看了一眼耿志寒,道:“那我倒更欣赏这个不聪明的人。”
“人家用你欣赏?”阚戚智说着伸手朝远处点了点,“瞧那边一大波花花绿绿的小女生,还有球门后面那些摇旗的,全都是他的粉,排队吧你。”
顺着他的手指,眼尖的华泰崂有所发现:“咦,那不是咱联谊宿舍的那谁吗?”
郑能谅也注意到,在耿志寒右后方跑道拐角的围栏边,倚着一道熟悉的倩影,秀发披肩,白衣飘飘。虽然那副酷劲十足的太阳镜遮住了眉眼,但挺拔的鼻梁和红艳的嘴唇还是瞬间令郑能谅心乱如麻。他想起了那天在3路公交车上,那个面带桃花的婀娜少女,那双撩人心魄的纤纤小手,以及和香酥的酒劲一道从唇间吐出的那番告白。
“美女戊!对,就是她!”华泰崂没想起她的名字,只记得她讲过一个比热带雨林食物链还错综复杂的关于美女甲乙丙丁和帅哥甲乙丙丁的校园爱情多角恋故事,便临时给她起了个这样的代号。
谷二臻看得痴了,啐出几块鸡骨头,舔了舔油渍斑斑的嘴角,赞美道:“哇!这款太清纯了,就像我的初恋。”
“你的初恋不是东坡肘子吗?”霍九建笑道。
“能让睡神的注意力从美食上挪开的女生,已经不是秀色可餐那么简单了,”华泰崂晃着手指点评道,“那简直是秀色霸王餐呀!”
谷二臻把手里的半截鸡爪朝他丢过去,骂道:“看美女就专心看,别老拿我开涮,你们没觉着么,联谊宿舍里就数她最有味道,造型百变,气质多样,那天还豪爽得跟女汉子似的,今天又清纯得像白雪公主,谁要是能当她男朋友一定幸福死了,这简直就等于同时跟好几个姑娘谈恋爱呀!”
“少做点做白日梦,”阚戚智一盆凉水当头泼下,“人家是耿志寒的女朋友。”
谷二臻眼一瞪:“你怎么知道?!”
阚戚智说:“你没看耿志寒的眼睛不盯着球的时候,就朝她那边看吗?喏,又看了一眼。”
“还真是,唉,好菜都让……”华泰崂朝左右一张望,也不知有没有耿志寒的球迷,便隐去了敏感词,含混地完成了总结,“拱了。”
霍九建对耿志寒这种运动健将颇有惺惺相惜之意,便替他辩解道:“人家凭的是实力,这叫英雄抱得美人归。”
华泰崂不以为然:“我只听过巧妇常伴拙夫眠。”
阚戚智也酸溜溜地说:“亲热是体力活,谈情是脑力活,所以姑娘们都喜欢和耿志寒这种四肢发达的滚床单,却和谅仔这种头脑发达的玩暧昧。”
“话不能乱讲!”郑能谅马上一脸坏笑地抗议道,“不要误导姑娘们,我四肢也很发达的好不好?”
众人一阵哄笑,下半场比赛的哨音同时响起。上半场比赛除了耿志寒,球场上的人都没怎么出力,比分零比零。其实“空谷足音”队也组织过几次进攻,都被耿志寒轻松化解,队长一看这样下去没法交代,下半场一开始便带着队员们狂轰滥炸起来,而“西边太阳”队一票人仍沉浸在“烂队臭脚”的身份定位中无法自拔,继续萎靡不振,于是所有的压力落在了耿志寒一个人身上。不可思议的是,他竟奋起神威力挽狂澜,连续扑出对方十几次射门,激起了观众们阵阵欢呼,也激起了队友们的斗志,奇迹般地发动多次反击,一度攻到对方禁区,要不是这些队友的实力实在不济,说不定就会有一次射门了。
最终,双方零比零握手言和,也算响应了“友谊赛”的主题。可“空谷足音”队的球迷们觉得这比分无法接受,便以嘘声和投掷物品的方式表示抗议。“西边太阳”队的球员们也很理解这种心情,一边抱拳鞠躬一边快步退场,有的还像动物园的猴子似的,一把接住迎面飞来的火腿肠,剥开包装吃得津津有味。然而他们没有料到与饮料瓶、火腿肠一起飞来的还有吃剩的水果、臭鞋子和碎石块,瞬间从猴子变成了靶子。
耿志寒是导致这个比分的关键人物,块头又最大,受到的打击自然最多。对袭击者而言,你块头大不是错,错在不该胳膊肘往外拐,帮“老外”守门守得那么卖力;站错立场固然可恨,更可恨的是你个愣头青居然有个那么漂亮的女朋友,简直没天理;不过鲜花插牛粪也不是关键,最要命的还是因为你块头太大,碎石块不是不长眼,只是有点近视,谁叫你比别人更容易瞄准呢?于是一块棱角分明的砖头正中耿志寒的后脑勺。
一群歪戴帽子反披制服趿拉拖鞋的人出现在林荫道上,屁股后面洒了一路的扑克牌。袭击者一哄而散,阚戚智和谷二臻拔腿就要跑,被华泰崂一手一个拉住:“傻啊,闹事的又不是我们。”阚戚智回道:“你才傻呢,保卫处的人还管你闹没闹啊?”华泰崂愣了愣,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郑能谅和霍九建也飞奔而去,却是朝着与他们仨相反的方向。戴珐珧楚楚可怜地蹲在一片狼藉的跑道上,身旁躺着不省人事的耿志寒,见郑能谅冲过来,嘴巴微张却又合上。郑能谅朝她笑着点了点头,二话没说从地上扶起耿志寒,弯腰一背,轰的一声被压了个狗啃泥。
“该!争功逞强的下场!”霍九建叉着双臂骂道。
郑能谅狼狈地从耿志寒身下钻出来,自嘲道:“唉,我只顾在美女面前展现英雄救英雄的豪情,却忘了英雄乙比英雄甲重几十斤的客观事实,教条主义害死人啊!”
“枉我一身肌肉,竟无用武之地,”霍九建鼓了鼓肱二头肌,对郑能谅说,“咱俩兄弟一场,不跟你抢头功了,你继续背你的伤员,我就委屈一下,负责伤员家属了。”说着,他朝戴珐珧使了个眼色。
郑能谅一把拽住他的腿:“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快搭把手来。”霍九建这才笑着扶起他,两人一起架着耿志寒前往校医务室——一个令学生们闻风丧胆的地方。
刚进大学不久的一次宿舍聚会上,谷二臻跟霍九建比拼酒力,一败涂地,烂醉如泥,大伙都以为他酒精中毒了,连忙抬着他去看医生。路上谷二臻迷迷糊糊地问:“这……是去……去哪?”冉冰鸾说:“当然去校医务室。”谷二臻瞬间回光返照似的瞪大双眼,须发皆张,一把扯住冉冰鸾的衣袖,挤出两个字:“校……外。”
西都大学校医务室的护士们年纪轻轻,却似乎都已看破红尘,上班时间总是板着个脸,比灭绝师太还要苦大仇深,下起手来也比倚天剑更摧枯拉朽,一针过去,不戳到骨头不罢休,只要针头够长就能扎个对穿,更要命的是人体穴位她们一清二楚,哪儿最疼就往哪扎,比小李飞刀还准。刚进大学那年打预防针,郑能谅就领教过这一项绝技,因为盗格空间的缘故,他坚持要求小护士戴好手套再给他扎,导致小护士满腔怨意统统凝聚到针尖上,假装不熟练地插了又拔拔了又插,让他体会了一把关云长刮骨疗毒的感觉。
护士们的时间观念也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因为从她们对下班铃声的敏感度来看,可以保证没有哪个学生敢在下班前几分钟去打针。试想,万一针刚扎进屁股里还没来得及推药,下班铃突然响起,那么该病人不得不面临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动手把针打完,要么顶着那根针管过一夜。当然这只是夸张的说法,大部分护士还是会把正在打的针打完再下班的,至于会不会由于赶时间而不慎推错药或者将针头拗断在病人屁股里,就全看个人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