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辛苦了,”霍副校长在台阶上站定,张开双臂,轻轻挥了几下手将议论声压了下去,然后微微昂起头,抬高调门,“事件经过我都清楚了,并亲自向校长作了汇报,校长非常生气,态度明确,这些打架闹事的人严重违反校纪校规,破坏团结,一定要严肃处理,该道歉的道歉,该处分的处分,尤其是那个出口伤人的家伙,引出这么大的乱子,必须清理出西都大学,不能让害群之马破坏和谐的校园环境!”
此话犹如一颗深水炸弹,震得众人心潮澎湃,一片哗然,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校方会如此坚定地站在学生一边,更没想到处理决定远超他们心理预期,而且宣布得如此爽快。
霍副校长轻咳两声,趁热打铁地送上了谆谆教诲和殷殷关怀:“同学们,你们嫉恶如仇的心情我们很理解,但这种表达方式略显偏激,有话好好说,有理慢慢讲,犯不着一言不合就围而攻之,更没必要迁怒于招待所和保卫处的同志们,他们不是包庇偏袒,而是不想让你们出事。试想,如果让你们一窝蜂似的冲进去,发生踩踏事件多危险?失手伤及无辜怎么办?就算不发生冲突,这大热天的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很容易中暑,半夜蚊虫又多,容易传染疾病,既不安全,也不卫生,让我这负责安全和卫生工作的怎么放心得下?怎么过意得去?在你们眼中,我是个小领导,但在我眼中,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作为长辈,我没有别的奢求,只希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夜空中恰到好处地飘荡起温暖抒情的《祝你平安》,勿攸居大堂里价格不菲的进口音响设备终于派上了用场,与霍副校长的演讲配合默契,令听众们如痴如醉,跟着轻轻哼唱摇摆起来。
“祝你平安喔祝你平安,你永远都幸福是我最大……”蓝衣少年也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唱了几句,又瞬间回过神来,凛然道:“呔!刚才那些处理意见真的能兑现吗?”
“没错,”霍副校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学校在纪律问题上向来秉持不包庇、不偏袒、不徇私、不姑息的四不态度,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任何违反校规校纪的行为,都会得到公正处理。下午我在北郊参加一个座谈会,没能及时赶回来,所以才请裘比轼同学先来代为传达,他刚才说的就是校方的决定,准确无误,坚决执行,请同学们放心。”说完,他朝身侧的裘比轼瞄了一眼。
裘比轼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补充道:“对于这件事的处理,学生会将全程跟进,监督落实,也欢迎同学们继续关注,随时提出批评意见。”
“好!有担当!”话音刚落,下面就有人爆出一句爽朗的喝彩并带头鼓起掌来,饱满的情绪似瘟疫般迅速传播开来,感染了每个人,一时间掌声四起,叫好不迭。东拼西凑的队伍终于四分五裂,学生们纷纷转身,有的打算去吃宵夜庆祝胜利,有的准备去校园网上发布好消息,还有的趁机向身边的女同学下跪求爱起来——在如此喜庆而有意义的氛围下,谁也不好意思拒绝。
虽然看不见那位带头喝彩鼓掌之人的模样,但郑能谅对这个充满感染力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天涯何处无芳草”、“桃花是劫不是运”、“做个云淡风轻的人,爱情的阳光自然会主动投射过来”,一勺勺鸡汤的余香犹绕梁不绝。
“没反转了,一切都在人家的掌控中,撤吧。”郑能谅再次劝两位同伴。
华泰崂感慨道:“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
阚戚智一手一个按住两人正要调转方向的肩膀:“等等,听完结案陈词再走。”
掌声渐渐平息,霍副校长慈爱的声音再度响起:“谢谢各位同学的理解和支持,你们忙了一晚上都累了,时间也不早了……”说着,抬手看了看表,继续道:“我已经让彭处长跟宿管科打过招呼了,今晚所有宿舍取消门禁和熄灯,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彭处长躬身附和道:“嗯嗯,都交代好了,同学们不用急,路上要注意安全。”
一听这利好消息,众人顿时玩兴大发,喜上眉梢,纷纷收起扫帚、标语、荧光棒等东西,准备回宿舍玩通宵。可还有一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尚无退意,杵在原地摆造型,有的是还不解气,有的是还没尽兴,这都在裘比轼的预料之中、计划之内。那位梳着斜庞克发型的高个男子已从楼上下来,站在裘比轼身旁,单肩包却不知去向。裘比轼微微侧了下脑袋,高个男子便开口道:“同学们,我是‘新世纪’游戏俱乐部的负责人孙继龙,今天俱乐部里发生了一个不愉快的小插曲,扫了玩家们的兴,也给在场的各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难辞其咎。刚才我上楼与几位引发争端的闹事者进行了交涉,他们承认了错误,并答应赔偿损坏的财物。为了表达对大家的歉意,我宣布,明早十点之前,‘新世纪’游戏俱乐部免费畅玩,零食饮料全部买二送一!”
在如此大尺度的诱惑下,血气方刚的游戏迷们再也顾不上个人造型和民族大义,瞬间同时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扑向俱乐部抢占电脑去了。孙继龙也向霍副校长和裘比轼告辞,骑上自行车消失在夜幕中。
6
一眨眼的工夫,勿攸居前的人潮便退得无影无踪,只剩一小撮搁浅的孤军,二三十人左右。霍副校长和裘比轼相视一笑,忙活了大半夜的保安们也都松了一口气。赵经理走下台阶,对剩下的人问道:“你们怎么还不撤呢?是不喜欢玩游戏,还是不想回宿舍呀?”
郑能谅也在其中,本来他正要跟着阚戚智、华泰崂冲向游戏俱乐部,一侧身看见对面墙角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旋即刹住脚,并紧随其后走到勿攸居大门前。面对赵经理的问话,那身影应声作答:“我才刚来呢,撤什么撤?”
不等郑能谅开口,裘比轼倒先一惊:“小蓓,你来这儿干什么?!”
秦允蓓一脸假笑道:“来看你忽悠啊,可惜来迟了,错过了好戏。”
“什么忽悠啊,可不能乱讲。”裘比轼一脸尴尬,生怕她搅了他的局。
秦允蓓快人快语:“什么不能讲啊?人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了,你还怕我一句话把他们都召回来啊?”
郑能谅上前打招呼:“嘿,大半夜又出来梦游呢?”
秦允蓓一见郑能谅,假笑瞬间切换成真开心:“这么巧,你也是来讨说法的?”
郑能谅实话实说:“被朋友拽来凑热闹的。”
霍副校长本打算收工了,却见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来,心中自是不快,却也不便发作,便走上前,和颜悦色地问秦允蓓:“这位同学,不知你要讨什么说法?”
秦允蓓很有礼貌地冲霍副校长一点头:“领导好,正好请您主持个公道,我就想找那出口伤人的家伙讨个说法。”
“呵,”霍副校长挺了挺腰杆,指指四周,“你刚来还不知道吧?这事已经解决好了,同学们都很满意,都散了。”
秦允蓓不以为然地舔了舔牙床,笑道:“这我听说了,他们的诉求是解决好了,可我要的说法不在其中。”
裘比轼忙抢上一步,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打伤学生的赔医药费,侮辱学生的公开道歉,还要什么说法?别胡闹了!”
秦允蓓一把甩开他的手,振振有词:“侮辱学生的道歉,那侮辱国足的呢?人家说的明明是‘国足的脚、星图的手,交叉感染啦’,现在单单对侮辱手的部分道个歉?脚这事就不给个说法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霍副校长挠头不解,赵经理和彭处长面面相觑,后面几名保安欲笑又止,裘比轼简直要崩溃:“我的姑奶奶唉!这话不都是同一个人说的嘛,他道歉不就完了?还分什么手啊脚啊?”
“那不行!”秦允蓓一本正经道,“这是并列主语,交叉感染也是由两部分要件构成的,手、脚缺一不可,他侮辱的不光是打游戏的那帮人,还把国足一并侮辱了!作为国足的资深球迷,我一定要讨个说法!还有,请你不要叫我姑奶奶,我看上去有那么老么?”说着,她又一指正在旁边偷着乐的郑能谅,对裘比轼质问道:“这是我男朋友,我要是你姑奶奶,他就是你姑爷爷了,你敢叫吗?”
裘比轼被这连珠炮似的打击噎得说不出话来,眼睛瞪得像鱼泡,脸憋得赛猪肝。郑能谅终于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冲裘比轼摆了摆手:“客气,客气,你姑奶奶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国足虽然老是让球迷们失望,但也轮不到那老外来挖苦是不是?既然侮辱游戏玩家要道歉,那侮辱体育健儿就更应该道歉,咱西都大学不是向来最重视体育的嘛,反正他本来就要道歉的,多加一句话的事,也显得更有诚意一些,挺好的。”深知秦允蓓脾气个性的他已经看出来了,她是成心来搅局玩的,而且虽是瞎闹,但她的态度是认真的,得不到满意的说法恐难善了。于是,他索性顺水推舟,给她助阵,顺带帮裘比轼解围。裘比轼是个聪明人,暂时不去计较二人占他便宜之事,看到台阶立马就下:“行行行!应该道歉,一并道歉!这样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