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郑能谅就迫不及待地坐上绿皮火车,经过将近三十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回到了久违的淳源。他见到了父母望穿秋水之后露出的笑容,还有光阴偷偷刻下的痕迹;闻到了朝思暮想的故乡的空气,那是江南小城特有的恬静气息;吃到了无可替代的汽糕、兔头等众多美食,味道比从前更迷人;听到了无所不在的老旋律,虽然少了那些传遍西都大街小巷的新潮流行乐的时尚动感,却多了几分怀旧的亲切。
郑能谅从西都带回一只彩绘泥塑和一块小玉石,并不昂贵,却是精心挑选,泥塑是照着他手里那张照片上孟楚怜的模样定做的,玉石正反面也请人分别刻上了“楚”、“怜”二字。他记得孟楚怜对西都的向往,相信她一定会喜欢这两件礼物,于是带着它们坐了五个小时的大巴,前往孟楚怜所居住的城市。他从小企鹅那里打听到了她的住址,想给她一个惊喜——在他看来,走很远的路去见一个很想见的人,是一件无比浪漫的事。一路上,他不厌其烦地哼着《漂洋过海来看你》,幻想着上百种她收到礼物时的反应,不时露出令旁边乘客心神不宁的诡异笑容。
孟楚怜的家很好找,黄金地段,依山傍水——不是西都大学那种“依山傍水”。远远望去,在迎春花和翠竹的掩映之下,一座白墙红瓦的西式别墅分外醒目。小区门口两道拱门当中有一间岗亭,形状极似一只蒜头鼻,左右两根电动升降杆一字紧锁,宛如一对肃然低垂的眼睑,只有在豪华轿车经过的时候才毕恭毕敬地抬起来。全副武装的保安像几只绿头苍蝇,叮在这张不苟言笑的门脸上,偶尔扑腾一下。
郑能谅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看一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装束,捏了捏装着两件廉价礼物的口袋,心底发虚,手上冒汗。他知道,如果这样大摇大摆走过去,肯定会遭到苍蝇们的轰逐。除非孟楚怜出来迎接,他才有资格进入这小区,可那样就没有惊喜了,绝不能前功尽弃!他一边焦急地想着对策,一边左顾右盼,忽然发现前方百米开外的人行道上出现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妇人,五六十岁模样,衣着体面,右手提着一只老母鸡,左手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
郑能谅快步上前,亮出一对招牌式的酒窝:“大妈,我来帮您拿吧。”
老妇人抬起头打量了一番这名不速之客,觉得他虽然打扮有些土气,可面相看起来挺和善,便把胳膊一抬,道:“这点东西我还拿得动,你扶我一下就行。”
“好嘞,”郑能谅便小心地握住她的肘部和腕部,扶着向前慢慢移动,“大妈,您脚没事吧?”
老妇人叹了口气,悻悻道:“别提多倒霉了,去了趟菜市场,回来路上几个缺德小鬼在路边放鞭炮,一点心理准备都没,邦邦邦邦一顿吓,我这把老骨头差点吓散架,脚还给扭了。”
郑能谅皱了皱眉头:“这帮小屁孩真是胡闹呢,万一吓出心脏病什么的可怎么办?可是大妈,您脚扭了怎么不叫辆出租车送您回家呢?”
老妇人转身朝后指了指:“嗨,就在那个路口转弯的地方扭去的,马上都到家了,还叫什么出租车?”
“哦?您家在哪?”郑能谅刚才主动上前帮忙只是出于本能反应,此时一听似有柳暗花明之意,果然,老妇人朝旁边的围墙努了努嘴,说出了他最想要的答案:“喏,就这。”
郑能谅灵机一动,马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巧啊,您也住这小区?几号呀?”
老妇人也有点意外:“5-7,小伙子你是?”
“我是3-3的远房亲戚,寒假过来玩几天。”郑能谅答得天衣无缝,3-3正是孟楚怜的住处。
说话间,两人已到小区门口,老妇人掏出一张卡,在岗亭前面的刷卡机上一刷,升降杆自动升了起来,岗亭里的保安也露出和善的笑容:“曲大妈,您回来了。”岗亭外的保安则关切道:“哟,曲大妈,您这是怎么了?”
曲大妈摆摆手:“没事,不小心扭了下。”
“要不要帮忙呀?”岗亭里那位说着撅了撅屁股。
“不用啦,有邻居呢。”曲大妈指了指郑能谅。
屁股瞬间贴回座椅:“哦,那就好,慢走啊曲大妈。”
郑能谅扶着曲大妈来到她家门前,曲大妈从兜里取出五元钱,递到郑能谅面前:“小伙子,谢谢你。”
“唉,这怎么可以。”郑能谅连忙抓住曲大妈的袖子,将她的手和钱一起推了回去。
“怎么?嫌少啊?”曲大妈以为他是客气,一侧身。郑能谅收势不住,整个人向前一扑,抓着曲大妈袖子的手不敢用力,轻轻一滑,刚好落在曲大妈的手背上。
2
“这次总不算坑你了吧?嘿嘿嘿……”素问镜贱兮兮地笑着。
郑能谅哼了一声:“废话少说,快告诉我,这两个未来,哪个对曲大妈来说更危险?!”他很清楚,自己此刻正躺在曲大妈的门前,离孟楚怜只隔着一排别墅。试想,如果孟楚怜发现他穿得这么老土,傻乎乎地躺在别人家门口,还冒充她的远房亲戚……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无论如何要马上出去!想要离开盗格空间,就必须在眼前的两幕情景中做出选择:第一个画面空间非常有限,只能看到曲大妈在一个服务窗口认真地填写表格,窗口里露出半个女服务员的脸孔,周围其余的人和物都在画面之外,找不出更多的提示信息;第二个画面是在一个三岔路口,天色微明,曲大妈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身旁停着一辆红色跑车,有个女子背对着镜头,正在不停地拨打手机,周围也看不到别的人和车。
郑能谅知道如果直接问“选哪个未来更好”,素问镜只会胡说八道,不会给出任何有价值的答案,才选了这个更务实的问题。谁知素问镜还是一如既往地顽皮:“不好意思,怎么才算更危险?危险有很多种,生命危险,家庭危险,思想危险,财产危险……这恐怕要取决于主体的世界观,如果她把生命看得最重,那么生命危险就更危险;如果她把家庭看得最重,那么家人所面临的危险对她而言就是更危险;如果她……”
郑能谅不耐烦地打断道:“够了够了!我问的就是生命危险,什么世界观价值观我可管不了。”
“那就是这个比较危险。”素问镜说完,显现着曲大妈在服务窗口填表格的那颗金海棠果在枝头摇了几下,似乎在向郑能谅招手。郑能谅却不太相信:“什么?这个有毛危险?你逗我呢?”
“嘁,反正我答完了,一次一问,拜拜。”素问镜傲娇地吐了下舌头,瞬间变回了原形。
“你!”郑能谅有气也没地方撒,有地方撒也没空撒,为了赶紧出去,他决定还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毕竟被车撞了是实实在在的危险,而填个表格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对于完全没把握的事,他向来不敢轻下判断。
“我把五块钱给他,他一推,我一闪,他就这样了啊!我根本都没使劲!”曲大妈焦躁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她身旁站着一名年轻男子,西装革履,声音低沉:“妈,这人是谁?怎么会在我们家门口?你干嘛给他钱?”
曲大妈语速飞快地解释道:“哎呀,我买菜回来,路上小鬼放鞭炮,我一吓,脚扭了,走到小区门口,刚好碰上这小伙,很热心地来扶我,他说他是……”
“曲大妈!”郑能谅连忙打断她,揉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
“哎哟妈呀!”曲大妈吓了一跳,“你小子可算醒了!你跟那帮放鞭炮的小鬼是一路的吧?他们刚吓完我,你接着演续集?”
郑能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曲大妈,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就是我这人天生贫血,有时情绪激动会突然晕倒。”
曲大妈拍拍胸口:“我的天,我就给你五块钱,你至于情绪激动成这样啊?没见过人民币啊?”
“呵呵,”郑能谅尴尬地笑笑,也不知道如何接茬,一低头看见她掉在地上的老母鸡和塑料袋,便一边弯腰去捡,一边道,“误会误会,没事啦,我帮您拿进去吧。”
“别动!”曲大妈的儿子低喝一声,身手敏捷地从地上捞起所有物件,拉着曲大妈进了屋,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对郑能谅说,“你大病初愈,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小伙子,麻烦你了,有空再……”曲大妈话音未落,厚重的大门便哐的一声关上了。
郑能谅没必要也没兴趣做更多解释,反正他混入小区的目的已经达到,还顺便帮曲大妈盗取了一个不好的未来,其它的都不重要。他摸了摸口袋,两件礼物还在,便循着门牌号朝孟楚怜家走去。
刚转过一户人家的花园,郑能谅就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忙一闪身缩到栅栏后面。“真是冤家路窄!”他悻悻地骂道。
曾经苦口婆心教导他看破红尘的任赣士正一边穿外套一边找鞋,笑声中满是得意。半开的防盗门里,露出那张郑能谅朝思暮想的面孔,依然清新,更加美丽。
“谢谢你,路上小心。”声音也还是那么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