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封情书不像情书、作文不像作文的书信便初见雏形了。这是写给孟楚怜的第一封信,岂可等闲视之?郑能谅拿出了比写高考作文还认真的态度,从头到尾来回检查了五六遍,找出了19处错别字和11处语法、标点错误,并且发现最大的问题是字迹太难看了。
信的开篇就说“见字如面”,这些歪瓜裂枣似的字怎么代表我这眉清目秀的“面”呢?对了,九哥不是说他练过书法吗?要不让他帮忙抄一封。可是,我和他毕竟才相识十多天,这么快就让他看到我最隐私的秘密是不是不太稳妥?而且他白天训练那么辛苦,晚上还要麻烦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何况他能帮一时又帮不了一世,将来有一天孟楚怜发现我的字没那么好看,岂不是觉得我虚荣?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凭真本事写,只要工整清爽也挺好看的。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郑能谅又跑去书店买了一沓彩色信纸,带水果香味的,指望它能弥补一下字迹上的不足。然后,他开始一笔一划地重抄那封被他反复修改过的书信。每写一个字,都像在米粒上雕刻十八罗汉,天地间只剩一人、一纸、一笔,目不转睛,心无杂念。每写完一页,他都会一边轻轻地把墨迹吹干,一边逐字校对。第十行字看上去不太整齐,重抄;感叹号的那个点太浓太大,重抄;一滴汗珠不小心落在信纸上,重抄……就这样过了七个多小时的时间,这封信才算真正完成。
信封、邮票、封口的胶水,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捧着这封堪称人类历史上最能体现强迫症的书信,郑能谅发现他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孟楚怜的通信地址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任赣士是肯定知道的,但有哪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会去向公天鹅询问母天鹅的联系方式呢?要问也是去问母天鹅的闺蜜嘛。
于是,郑能谅拨通了小企鹅家里的电话。这是小企鹅在毕业留言册上留下的一条细微的线索,郑能谅从小企鹅的姐姐口中问到了小企鹅的宿舍电话和通信地址。郑能谅拨下号码,听见对面拿起了话筒,便忙不迭打起了招呼:“喂,猜猜我是谁。”
“哇!”小企鹅的惊叫声破空而来,震得郑能谅连忙把听筒挪开几寸。
等了两三秒,他才又凑近话筒,调侃道:“拜托,矜持一点好不好,接到偶像的来电也不用这么激动嘛。”
小企鹅的情绪还在沸腾中,音调只降了一个分贝:“是你啊,我们正在看《初恋》呢,裴勇俊真的好帅啊!”
女生们此起彼伏的赞叹声、议论声、嬉笑声充斥着二人对话的背景,把郑能谅的玩笑话撂在半空无处着落,幸好电话只能听,他尴尬的表情才得以全身而退。
“呵呵,我以为你在看《惊声尖叫》呢。”郑能谅迅速找了个台阶下。
小企鹅的眼睛盯着屏幕,忙里偷闲地应付道:“没有啦,你怎么找到我电话的啊?你电话多少?回头给你打过去。”
郑能谅察觉到机会稍纵即逝,连忙避开她的问题,直接切入主题:“呃,你那里有没有孟楚怜的通信地址?先告诉我下,有急用。”
小企鹅手忙脚乱地翻出孟楚怜的通信地址,告诉了郑能谅,并抄下了郑能谅报来的宿舍电话和通信地址,匆匆结束了对话,重新投入裴勇俊的怀抱。
万事俱备,郑能谅揣上神圣的书信,迎着和煦的阳光,迈起坚定的步伐,走向幸福的邮筒。站在黑幽幽的投信口前,他又将所有的步骤重温了一遍,确认没有一丝瑕疵,才小心地把信一寸一寸塞了进去。
第六章
2
接下来的日子里,训练的任务不算很重,一周只训练七天而已,因为要赶进度,将之前落下的课程悉数补上。可惜训练的强度并不代表成果,盲目填充的课程安排除了搞得学员们疲惫不堪之外,一无所获。
恢复训练第一天,谷二臻就崩溃了,中午回宿舍直接往霍九建的床上一倒,叫苦不迭:“哎哟我的亲娘哎!腰肌劳损嘞!被整残嘞!”立刻引来一顿质疑。
“你哪来的腰肌?”华泰崂问。
“你哪来的腰?”郑能谅补刀。
“你本来就残的好不好?”霍九建戳戳他的大脑袋。
下午训练开始前,谷二臻找到祝班长:“报告班长,我要请病假。”
祝班长问:“什么病?”
谷二臻说:“我残了。”
祝班长上下打量着他:“哪残了?”
谷二臻理直气壮:“脑残了。”
祝班长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脑残了更应该好好锤炼身体,不然从头到脚就全废了,脑残志坚,自强不息。耶!”
然而学员们都清楚,这些训练科目对于锤炼身体并无多大帮助。就拿主要科目之一的队列训练来说,那些班长们懒得动一下本来就不富裕的脑子,只知道让学员们无休止地重复单调的动作,起初还亲自示范一遍再指挥大家做,到后来索性让排头兵接替这项工作,他们则跑到树荫下乘凉去了。不过这不能完全怪班长们不负责任,其实他们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做才算标准。来教这帮学员之前,他们毫无带兵经验,既没有研究过正确的动作也没有进行规范统一,而且他们各自在军校里的学习水平也是良莠不齐,教出的动作自然也是千奇百怪。为了检验训练成果,每个小队会定期把几个班拉到一起表演一番,结果是各班有各班的走法,同一个班里的人也不尽相同,看上去就像一支东拼西凑起来的联合国军。
小队长们一看不对,便要纠正,可这些动作都是经过无数次练习后被学员们掌握的,再想改就没那么容易了。然后区队长一看不对,也来纠正一番,最后是莫大队长。就这样,几拨教官都按各自的理解和习惯来“规范”了一下动作,经过数个版本的激烈碰撞之后,学员们方寸大乱,结果连一个简单的齐步走都不知该怎么走,成了名副其实的邯郸学步。一个方阵走出来,不是左边人把右边人的手碰出了淤青,就是后面人把前面人的胶鞋踩成了拖鞋。
与既枯燥又混乱的队列相比,军体拳就比较受学员们欢迎,因为男生们大多有侠客梦,觉得学了之后可以用它来英雄救美;而女生们大多有女王梦,觉得学了之后可以用它来降服老公。
不过这套军体拳被发明出来既不是为了英雄救美,也不是为了降服老公,而是为了表演。为了展现拳法的威力,莫大队长从西电军校拉来一个示范班打配套,一边饰演武林高手,一边饰演挨打的。一打起来,果然效果非凡,挨打的那一边在空中飞来飞去,又是翻筋斗又是背摔,还配上了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华泰崂被这神奇的武功深深迷住了:“哇,比北斗七星拳还厉害呢!都能把人打飞?”
“这你就不懂了,”霍九建不以为然道,“拳法的威力取决于对手的配合程度,真正的高手其实是挨打的那个人。”
到教学阶段时,学员们便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出拳者的功力深浅不重要,只要被打的那个人轻功足够好,打出动作大片的效果也不是什么难事。虽然和北斗七星拳还有一定的差距,但大家还是一致认为这套军体拳招招都很实用,尤其是针对雄性敌人设计的那几招,杀伤力惊人,可以直接影响到人类的繁衍。
实用是实用,可没有实力也是没用的。天之骄子们从小到大苦练的都是背书答题这一套本领,一直以来的假想敌就是高考独木桥上那千军万马,所以在身体素质上并无任何提高,反倒是落下近视眼、颈椎病、脱发、驼背等一堆后遗症,要在短时间内练成军体拳谈何容易?
教官说:一套拳打下来,敌人基本上就丧失战斗力了。
而事实是,打完一遍军体拳后,学员们个个累得气喘如牛、东倒西歪,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教官又说:这套拳法的精髓就是十二个字——站如松、坐如钟、卧如弓、行如风。
遗憾的是,由于大多数学员的武学天分并不高,结果用实际行动将上述武学境界作了另一种诠释:
站如松(松鼠)、坐如钟(钟摆)、卧如弓(老太公)、行如风(羊癫疯)。
学员们的自信心受到严重打击,确信自己在武术界和军事领域都注定碌碌无为,纷纷打起了退堂鼓,瞬间化身成完颜宗弼渡淮河时的南宋百官,不是装病请假就是装疯卖傻。但校方可比宋高宗强势多了,明确规定,军训成绩不合格的,本学期的体育成绩直接不及格。西都大学虽然是个综合性大学,却一向对体育特别偏爱,体育一门不及格就不给毕业证。或许是不折不扣地落实德智体全面发展的要求,或许西都大学的前身是一所体校,或许校长本人是一名体育爱好者,或许西都大学早年的校训其实是以武会友、精忠报国之类的,不管怎么说,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个倒霉的学生因为体质或体能比别人差而白读了四年大学。
练又练不好,躲又躲不过,学员们仅存的一线生机就只有天气了,因为军训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恶劣天气不搞训练。校方考虑问题还是疏而不漏的,毕竟这帮学生大多是独生子女心肝宝贝,而且不少是懂法律的,万一在学校组织的活动中受了伤,少不了要赔钱的,一旦折腾起来也对学校的声誉不利——尽管学校的声誉本来就聊胜于无。比如之前的食物中毒事件,虽然万幸只是少数学生拉拉肚子、打打吊瓶,没出什么大问题,却也让校领导们紧张忙活了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