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红颜冲冠一怒为包包,祝班长就失恋了。
这个悲伤的爱情故事感动了309宿舍的全体学员,大家都不再记恨祝班长罚他们出小操,并且从他的遭遇中吸取了两条经验教训:一是将来给女朋友买山寨名牌一定要买仿真度最高的,二是千万不要找读过商学院的女朋友。
后来,祝班长也意识到拿学员泄愤的行为不合适,私下里向他们道了歉,说不应该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拿他们来撒气,无端端整他们,以后一定改。
再后来,祝班长就经常在心情好的时候也整他们,果然大有改变。
久病成医,被整得不要不要的学员们终于总结出了几条“生存法则”:一、不要当面对教官提出质疑,质疑只会让自己的境遇变得更糟,惩罚,是教官们回应一切质疑的不二法门;二、不要在教官心情不好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那个时候他正在寻找出气筒,这就非常考验学员们察言观色和随机应变的本领了;三、任何时候都不要在教官们面前表现出快乐或轻松的样子,那是最容易挨整的,因为他们会认为学员们悠闲过度、精力过剩,必须消耗一些。在他们的管理理念中,每一名被管理者只有时刻保持一种紧张疲惫不得闲的状态,才是最符合自身身份和管理需要的。这一理念的逻辑依据是:只有当一个人精力损失殆尽的时候,才没有余力去做不安分的事,才能够服服帖帖,才更利于管理。
明白了这些道理之后,309宿舍的学员们就有了新对策。霍九建耳朵灵,远远听见祝班长的脚步声,便马上打个唿哨。众人瞬间切换成“省电模式”,一个个变成蔫不拉叽、心力交瘁的模样,还不忘互相提醒演技。
“睡神,太浮夸了!累就有累的样,还打什么呼噜啊?人还以为你很享受呢!”
“小智,写真集盖好点!暴露了!”
“歌后,拜托别一副猥琐的表情,是心力交瘁,不是纵欲过度。”
“还说我呢,你口水都流到肩膀上了,老年痴呆啊?”
祝班长推门一看,满眼的无欲无求,顿时对管教效果万分满意,深情地宣布:“知道累了吧?少闲聊多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好好训练,今天就不开小灶了。”其实他也担心如果再施压会逼出精神分裂来,总之学员们用上这个办法之后,果然过得安稳多了。
被折腾得焦头烂额的岁月里,学员们都情不自禁怀念起课堂上的时光:如今看来,那些课程是多么的不可或缺,那些老师是多么的和蔼可亲,那些书本是多么的妙趣横生,那些考试是多么的引人入胜,连那里的空气,都比训练场上的芳香百倍。他们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次军训的深刻用意是通过对比,让大家都学会去珍惜触手可及的幸福,珍惜学习的时光,珍惜平淡的生活呀!
如此迂回曲折的教育方式的确很深入人心,以致于军训结束后的一小段时期,教授们都惊喜地发现,新生听课的出勤率明显比其他年级的高得多。
漫长的一个月终将结束,一封远方来的书信才飘到郑能谅手中,这也是郑能谅入学后收到的第一封信。在那个大多数学生都没有手机、网络也才刚刚兴起的时代,书信可算是相当重要的精神寄托。
信封上不是他最期待的地址和名字,但也不差。信纸似乎还沾了几分重庆的湿气,软软黏黏的。小企鹅喜欢用细细的圆珠笔,写出的字既轻淡又飘逸。在信里,她先问了郑能谅一大堆问题:西都风光如何?气候怎么样?饮食习惯吗?学校大不大?宿舍好不好?学业重不重……郑能谅都能想象到她当面问出这些问题时好奇的眼神和飞快的嘴皮,这下回信可有的写了。他跳过这一大段,准备看她自述近况,孰料她不按套路出牌,笔锋硬生生一转,却说起她那所大学里美女如云,至今已经见过两个长得神似孟楚怜的女孩,接着就把话题转到了孟楚怜的身上。整个第二大段就绕着一个问题展开:你当初怎么不向孟楚怜表白?
怎么全是问题?这是记者招待会吗?郑能谅庆幸这只是一封信而不是面对面对话,不然真要被问得尴尬冷场。其实这最后一个问题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未曾说出口的,是否已经错过?不知如何开始,是否注定无果?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即便孟楚怜此时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她发展他朝思暮想的那种关系。这种关系就像一个戈尔地雅斯难结,或许能用亚历山大大帝的方法一了百了,可这种简单而不顾后果的手段难免有所伤害。他总觉得他无法带给她幸福,而且他的一厢情愿还会成为她的羁绊,走向不可知的深渊,从而演绎成一出悲剧。无奈的是,如今的状况同样很悲剧,他也许从未走进过孟楚怜的心灵,就像任何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命运给他安排的角色,可能只是扮演一位苦行僧与守望者。
当初如果说出口,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这个矛盾的念头好似一个魔障,困住了郑能谅,让他陷入欲罢不能却又无能为力的囹圄。这错综复杂的因果变幻在他的脑海里翻腾了千万遍,曹孟德的多疑与卡夫卡的焦虑在他体内搜肠刮肚,掠尽了一切可能。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他继续读信。第三段,也是最后一段,小企鹅才提起了她的近况。她说已经和许多高中同学搭上了线,让他需要谁的联系方式就回信告诉她。她说重庆是一座节奏缓慢的美丽城市,适合她和他这样的人生活。她说她天天吃辣,皮肤都变得嫩白起来,虽然本来就很嫩白。她最后把她的学校批得体无完肤,说这是她唯一不满意的地方,还说其他几个高中同学来信谈起他们的大学时也都是一肚子怨气,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希望郑能谅回信的时候也说说西都大学的不好,好让她心理平衡一些。
郑能谅本来也打算在给小企鹅的信里控诉对大学的诸般不爽,可看完小企鹅这一番介绍,忽然间没了劲头,仿佛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所有的怨气瞬间一泄而空。
他捏着信纸,站在窗边,望着暮色下的校园,觉得它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可为什么每个刚进大学的同学都感到如此失望?其实,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观原因是大家都对现实期望过高,客观原因就是以前受了太多正面宣传的影响。然而这些其实都是不可避免的:年轻人都向往光明,自然会把未来想象得尽可能美好;而大学的招生人员也不是老实的甘迪德,自然会将学校鼓吹得尽可能美好。所以学生们不应该后悔被欺骗,而要认识到这一切不过是周瑜打黄盖。
但教训是有的,就是今后不论遇到什么事,在见到真身之前都要先打个折扣。比如去餐厅吃饭,你在点一只烤鸭的同时应该做好心理准备:这只鸭也许发育不良皮包骨头,或者缺胳膊少腿,甚至有可能端上来的是一只鹌鹑。
这样你就成长了。
第六章
5
西都大学悠久的历史孕育出风格独特的校园文化,穿越时空的老旧宿舍楼、令人过目难忘的奇特雕像、比专业课更受重视的体育……但对学生们影响最深的还是恋爱管控。西都大学最早的校规里曾明确规定:学生禁止谈恋爱。后来随着时代的进步和斗争形势的发展,加上了一些定语,变成了“学生在校期间禁止公开谈恋爱”。
军训期间,这一“传统文化”如虎添翼,因为教官们搬来了西电军校的一条规定:不得在部队内部和驻地找对象。这条军规和那条校规一拍即合、相得益彰,合称“双规”,成为悬在学员们头顶的两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309宿舍的学员们向祝班长咨询这条军规的定义,祝班长解释道:“对于你们来说,部队内部就是学校内部,驻地就是指学校周围方圆五十公里之内。”
学员们顿时觉得生无可恋了,只有郑能谅松了口气:还好孟楚怜在五十公里以外。
华泰崂想了想,觉得还是有机可乘的:“班长,只说不让找对象,如果只是玩玩而已,不处对象,应该可以吧?”
祝班长没有对华泰崂的解读作任何评价,只是让他绕着操场一直跑,直到想明白为止。华泰崂跑到第三圈的时候终于开了窍,跑到祝班长面前汇报道:“报告班长!我悟到那条军规的深刻用意了!”
祝班长赞许地望着他:“你说。”
华泰崂自信地回答:“不让在驻地找对象,就是因为只有在离驻地很远的地方找对象,才能使你平时罚我们练的这个长跑技能有用武之地!还能省下火车票钱!”
然后他又跑了三圈。
眼看学员们的思想认识都不够到位,军训办公室马上祭出看家法宝:念经。他们从西都最有名的心理研究所请来一位专攻青少年思想问题的资深教育专家贾政景博士,在大礼堂设坛作法,给学员们上一堂名为“大学生恋爱及性问题研究”的专题讲座。大礼堂一次只能座两千多人,所以贾博士要重复上三次讲座,也就能收三份钱,很开心。
郑能谅所在的队被安排在第一天听课,为了打磨年轻人的棱角,考验听众们的诚意,贾博士八点半起床,九点半吃早饭,特意晚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大礼堂。贾博士四十出头,一身装束与他的面部表情一样严肃正经,如狼似虎的年纪精力相当旺盛,一口气讲了四个多小时,反正他也不饿,索性跳过了午饭时间,直到下午两点才结束,然后撂下两千多名眼冒金星肚子咕咕叫的学员,在校领导的陪同下直接喝下午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