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未来路 (万木春)

政策是好政策，传统也是好传统。
可是，一帮教师组团拜访魏爸魏妈，追问魏东生为何动辄请假一月，魏东生想到那场面就不寒而栗。
魏东生也没办法骂人。
说起来，教师其实并无恶意。如果忽视吴平一高追求应试教育高分的偏执，认同他们把学生的成绩分数当作事业的价值观，绝大多数教师都能赞一句好人。再者，吴平县这样的内地小县城，政治无所成就，经济一塌糊涂，农民的孩子想冲破阶层囚笼，唯有一条高考通道可以期盼。任何一名有责任的教师，碰到魏东生这样的问题学生，都会下意识想拉扯一把。态度上或许有一些居高临下的傲慢，教师本心的善意却不可否认。
碰见坏人还能骂几句泄愤，碰见好人……
魏东生郁闷叹息一声。
说来说去，还是魏东生的无形资产太弱，在吴平一高眼里还是一名学生，一名需要教师关怀的学生。
为今之计，魏东生只能提前争取魏爸魏妈的认同。
2003年1月31日是壬午年除夕夜，此刻距离寒假已经很近。魏东生即时着手处理此事，善意作假伪造一封版权转让协议，大概内容如下：魏东生把种子神器的所有版权转让给春秋软件公司，春秋软件公司则回报魏东生30%的股权和500万元的现金，并任命魏东生为春秋软件公司首席技术官。
这份假合同，目的仅在于取信魏爸魏妈。春秋软件是一家正规公司，合同也是“正规合同”，魏爸魏妈不必提心吊胆怀疑孩子为何突然间赚了数百万元，进而夜夜噩梦揣测魏东生到底杀人了还是放火抢劫了。
假合同伪造完毕，魏东生又拜托种子神器项目所有员工配合他一起演戏。与此同时，魏东生清醒明白自己在魏爸魏妈面前永远是孩子，再理智的辩解，也极难说服魏爸魏妈。斟酌一番，魏东生派遣善于与人交流的常明霞火速赶赴盘阳市，以魏东生年龄太小无法签订合同为由，将魏爸魏妈请到燕京。期间过程非常繁琐。魏爸魏妈最初不相信常明霞，魏东生来来回回好几通电话解释，他们才肯登上春秋网络名下的商务车。
次日，两辆商务车风尘仆仆赶至燕京。
魏爸魏妈紧张孩子的安全，不愿浪费时间洗涮冲去疲惫，径自奔至春秋软件公司临时地址。
魏东生准时候在楼下，瞧见公司的熟悉车牌，快步迎上去。
商务车就近停下，车门推开，视野里猛地闯出魏妈焦急而又疲惫的苍老面容。魏东生俯身去扶魏妈：“妈，你们累了吧，要不先歇会儿？”
魏妈瞧见魏东生，立刻情绪激动紧紧抓住魏东生的胳膊，紧张询问：“孩啊，你没事儿吧。”
魏东生竭力安抚魏妈的情绪：“没事儿，没事儿。”
魏爸继魏妈之后下车，同样紧张魏东生的安全，抓胳膊拍腿检验魏东生有无伤口在身。确认魏东生安全之后，魏爸魏妈才彻底放下心。紧张情绪之后，紧接着是埋怨。
魏妈慈母样子小声责备说：“你怎么跑燕京来了！”
魏爸严父姿态大声训斥：“在学校不好好读书，尽搞幺蛾子。”
魏东生傻笑式呵呵，没有争辩。
魏东生不需要争辩，他已先斩后奏，用行动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魏东生走在父母中间，舒缓语气提出建议：“坐了一夜车，爸妈你们肯定累坏了。赶紧签完合同，然后好好歇歇吧。”
魏爸冷哼：“签什么合同！”
版权合同是假合同，500万现金这样的数字，魏东生想写多少是多少。然而，数字太小，有可能不够用，且无法濯洗魏爸魏妈的三观；数字太大，则有可能吓坏魏爸魏妈，所以魏东生才中庸选择了500万。考虑到魏爸魏妈的接受能力，魏东生派遣常明霞接他们时，没有开门见山说出30%股份和500万现金的合同条约，而是委婉推托说正在燕京努力协商。
魏爸以己度人推测，所谓的合同最多两三万元，固然是一笔巨款，却远远不如读书考大学更重要。
魏爸心态如此，自然不会重视版权转让协议。
魏爸已经考虑好，不管得到一万元还是三万元，晚上必须好好敲打魏东生，不能为了芝麻丢西瓜：学生还是要读书的。
魏东生领着魏爸魏妈走向电梯，升到十七层楼，走向种子项目写字间。十来名员工坐在两间房屋大小的大办公室里，环境显的格外的空旷。因为魏东生倡导员工之间多交流的公司文化，办公桌与办公桌之间的隔板较低，员工无须挺直脊背，下巴就能越过隔板说话；抬起头，最后一排办公桌，也能一览无阻看向门口。
魏爸魏妈生长在破败农村，努力换上新衣服，也无法洗去土老冒色彩。袄衣与裤子不搭，裤子与皮鞋不搭，怎样看怎样别扭。魏爸魏妈在老家自我感觉良好，首都印象全部来源于黑白电视，心思换上新衣新裤就能勉强融入燕京。待真正来到的燕京，走进了高楼大厦，走进了宽敞明亮办公室，魏爸魏妈瞧见街上行人和员工穿衣风格，才猛然明确破败农村和繁华首都之间的差距。
魏爸魏妈不自觉诞生自卑心里，脊梁不知不觉间伛偻，目光不自觉间低视脚尖，仿佛来到此地已是难堪。
魏东生却没有一丁点嫌弃父母的心思。
父母能力不行，拼命逼孩子上进，是谓：有种鸟，自己飞不起来，就在窝里下个蛋，要求下一代使劲飞。
孩子能力不行，嫌弃父母穷困钱少官低，是谓：有种鸟，自己嫌累不想飞，躲在窝里埋怨父母没有能力攒够食儿。
无论嫌弃孩子，还是嫌弃父母，本质都是对自己的否定。
魏东生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魏东生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贫困家庭背景挡不住他走向理想，相信“愚昧落后的父母”不会影响他实现自我价值。再者，贫穷不是原罪，魏东生不会因为对方贫困而泛起歧视心理，更不会因为父母贫困而嫌弃他们。
当魏爸魏妈泛起自卑情绪时，魏东生反而愈加大声证实自己的家庭关系。员工明白这对农夫农妇是魏东生的父母，眼里除了好奇还是好奇，却是万万没有想到魏东生竟然来自如此贫困的家庭。
没有人敢嘲讽魏爸魏妈，再脑残的员工，也不会当着老板的面儿诋毁他的父母。
第051 千言万语不如高考移民
走到隔音小办公室，魏东生倒杯热水令魏爸魏妈缓缓情绪，才暗示常明霞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合同。这份合同制定的相当正规，足足有十七页，里面的法律名词看的魏爸魏妈眼花缭乱、头昏脑胀、不知所措。常明霞理解魏爸魏妈在法律条文之前的茫然，及时标出重点：“第一条，魏东生最少在我公司任职三年时间；第二条，我公司分割魏东生30%比例股份，并一次性支付500万元版权金。”
魏爸茫然不懂一堆又一堆的法律名词堆砌，却对金钱数字特别敏感，忍不住抬高声音：“多少钱？”
常明霞温柔声音重复：“500万元。”
魏爸：“你说多少？”
常明霞摊开右手五指，辅助解释数：“500万元。”
魏爸吃惊到不敢置信：“人民币？”
常明霞：“人民币。”
得到常明霞再三确认，魏爸魏妈不禁心神狂震。
500万是什么概念？
魏爸连5万元都没见过呢。
魏爸凑近魏东生，小声问说：“你到底在卖什么？”
魏东生简单解释说：“一款程序的所有权。”
魏爸的知识库里没有计算机基础概念，两眼茫然：“程序是什么？”
魏东生转过办公桌的液晶显示屏，操控鼠标启动种子神器，向魏爸魏妈展示自己的作品：“我卖给春秋软件公司的就是这款软件。”
魏爸除了迷茫还是迷茫：“你会电脑？”
魏东生欺负魏爸不知程序编程的难度，善意谎言模糊化：“我们学校有电脑课，学着学着就会了。”
魏爸哦了一声：“然后就能卖500万元？”
魏东生：“是啊。”
魏爸：“钱有这么好挣？”
常明霞助魏东生一臂之力，夸赞种子神器说：“这款软件非常优秀。”
魏爸踌躇半晌，朝向常明霞摇了摇头：“这合同，我不能签。”
常明霞处惊不乱，尝试解决问题：“能说说原因吗？”
魏爸以退为进：“我不懂法律，看不懂这合同，不能乱签。”
魏东生悄悄暗示常明霞，常明霞领悟能力极强，迅速扬起灿烂笑容：“谨慎些是应该的，这合同你先拿回去慢慢斟酌。不过，时间非常紧张，最好春节前，给我们公司一个明确答复。”
魏爸瞧常明霞似乎比较好说话，渐渐放松心态，谈起了条件：“任职三年这一条，就不必了吧，孩子还要上学。”
常明霞心说，如非为了解决学习时间和创业时间的冲突，魏东生怎会费尽心思编造假合同。常明霞情知这一条才是问题核心，一点儿又一点儿耐心冲击魏爸魏妈的价值观：“不先问问工资多少？”
魏爸：“能有多少？”
常明霞：“暂定为月薪两万元，待我公司调整薪酬结构，还会进一步上涨。”
魏爸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你说月薪两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