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年又三年,林茵十岁了。
冬雷一声震天响,林标曾听说过有冬雷,但这四十多年过来了,却从未见过,今天算是见着了!
“我们离婚吧!”无性的生活终于将妻子击倒——夫妻恩爱也难以维系——妻子终于提出来了!
奇怪的是,冬雷声过后不久,却下起了大雪。
林标反复的咀嚼着“离婚”二字的含义……这个词好像听说过。“怎么离呢?”由于长期酒精麻痹,他一时没有理解离婚的含义,便征求妻子的意见。
“你听我的!”妻子说。
到了民政局,林标坐在椅子上呼呼大睡。手续办的差不多了,就差林标签字,妻子沙哑的嗓子喊他,叫他起来签个字。
好不容易把他喊醒,他迷迷糊糊的签了字,继续睡觉。妻子走了,他也一无所知,直至被民政局人将他喊醒,他才想到回家。
他浑身摸索钱买酒,摸索到离婚证的时候,他喜的差一点跳起来,这不是我的皮夹么?有皮夹不就有钱么?要是皮夹里都没有钱的话,那还有天理不?
他摸出来一看,却是离婚证……碰的一声,他的头脑中炸起了一声冬雷。这离婚证说明,从今以后家中就少了一口人;这离婚证说明,从今以后家中挣钱、做饭、刷锅、洗碗、扫地、买菜、洗衣服,带孩子,都是自己一个人。
他想起孩子,便拼命的往学校跑,如果妻子要是把林茵带走了,那么,自己就写一份遗书,这房子叫妻子回来继承,自己跑到山上,往悬崖下一跳,过那不吃饭、不喝酒的生活。
林茵还在,于是,他扫马路、替人家搬家、拉煤、拉砂、拉水泥、抬死人、掏化糞池,啥事都干。
挣的钱给林茵买吃的、买喝的、买穿的、买用的,别人家女孩有的,林茵也有。除了不能给林茵一个妈妈之外,其他人家女孩有的,林茵基本上都有。
孩子大了,他买了砖,买了水泥买了砂,把家里十八平方米的房子一分为二。里面,林茵住,外面,他住。
林茵懂事了,她要自己洗衣服,林标一把将它夺下来:“茵茵,给爸洗,你只管学习。”林茵要刷鞋子,林标一把将它夺下来:“茵茵,给爸刷,你只管学习。”林茵要扫地,林标一把将它夺下来:“茵茵,给爸扫,你只管学习。”
就这样,林标除了挣钱,就是喝酒,就是忙家务事,就是睡觉,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林茵上高中了。
林茵除了没有妈妈之后,别的生活上被爸爸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很感激爸爸。她内心里发誓:自己长大了,一定买最好(贼吧Zei8.COM电子书)的酒给爸爸喝,国内的、国外的、白的、啤的、红的,无论是什么酒,自己都买给爸爸喝。
等将来自己有了对象,对象遇到节日买个八样礼。自己要求对象买八样都是酒。
林茵上高中之后,家中又遇到了变故。一天下午,爸爸在往六楼背水泥的时候,跌了一跤,把右脚脖子崴了,就是这样,爸爸硬是又搬了九趟十八包。
这九趟十八包搬完,林标的二六凤凰自行车再也不能骑了,他疼得咬紧牙关推着车,拼命往家赶——他要给女儿林茵做饭。
第319章 霉味酒味脚丫臭
林标的右脚脖子肿得像小腿肚子一样的粗,他走几步,扶着二六破凤凰自行车就歇上一歇。脚脖子钻心的疼,他再站起来,他要抓紧回家,要给他的茵茵做饭。
这二六凤凰车,还是妻子在月地里的时候自己替她买的。十多年过去了,车子破得已经不像样了,但他仍然舍不得丢弃它。因为,它已经不仅仅是一辆破自行车,里面还包含着自己那一段深刻的记忆。
他把自行车推到家里,尽管脚脖子疼得很厉害,他依旧把车子擦了个遍。
这些年来,茵茵每次一回家,自己就把饭拾掇到桌上让她吃。往往等她吃过了,自己再喝酒,就是喝得迷糊,也坚持把碗刷了。要不,茵茵看到会刷的。
他站起身来,不再管脚脖子疼的事。大冬天的天,很冷,但他的内衣还是被汗流湿了。
他终于到了家,在锅屋里忙活来忙活去的做饭,他疼得忍不住了,便哼上两声。
天黑了,林茵放学回家,听到爸爸的哼声,问其故。爸爸硬说哼的是歌曲。林茵问哼的是什么歌曲。他道:我哼的是首老歌,你不一定懂,是“大海航行靠舵手”。
就这样,林标哼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把饭菜做好,把饭菜盛好端上了桌,催促女儿趁热吃。
女儿吃完之后,他忽然想起当年结扎,然后发烧,自那以后,家伙就再也没硬铮过。如果我这脚脖子要再出了啥事,再不能挣钱,那就完了……自己无所谓,茵茵上大学没有钱怎么办?
他想到医院去看一看,又怕去看。一包水泥、一包砂,扛到六楼每包是两块钱,今天总共扛了二十包水泥五十包砂,今天挣了一百四十块钱,这一百四十块钱确实不少,不过,要是骨折了,那得要万把块呀,听说一个手术就是六千……
林标不敢往下想了,于是,他本来每晚是喝八两。为了止疼和忘记那烦人的事情,他喝了一斤六两。
夜里,疼痛使他下意识的哼了起来。
林茵听了,爸爸哼的一点儿也不像“大海航行靠舵手”,倒是疼痛的那种哼声。再说,自己从没有见过爸爸夜里睡觉的时候唱歌。
林茵起床,拉亮外面的电灯,只见爸爸眉头紧皱,汗水直流,那右脚脖子的粗度已经超过了小腿肚。她好不容易把爸爸喊醒,强行叫爸爸上医院。
爸爸再以自己是在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来敷衍,不过,已经敷衍不过去了。
林标不上医院,林茵只好又哭又喊。他心疼女儿,只好上医院。
到医院一拍片,结论是骨折。
“能不能不手术呢?打点消炎针不行吗?”因为钱的原因,林标与医生商量。
“不行!不手术的结果是变成瘸子,瘸得很厉害,今后就别想干体力劳动了!”医生果断而干脆利落的说道。
就这样,林标的脚脖子看好了,家中的钱也枯了,除此之外,还拉了两千多块钱的账。
脚脖子虽然是好了,虽然表面上没有落下残疾,走路也像好人一样,但脚脖子里面打着钢板,外加那密密麻麻的螺丝钉。重体力劳动干不了了。
他只好找保安干,一千二百块钱一月,去掉交养老保险四百多,再加上还欠债,就有点入不敷出了。
于是,他只好在酒里寻找安慰。
由于酒精的作用,神智明显大不如前,连干保安也没人要了。于是,他天不亮趁头脑还清醒的时候,就到各个小区的垃圾箱去翻垃圾。
这一些,懂事的林茵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于是,她便想到了挣钱……
当年值得骄傲的青石、红砖、蓝瓦的房子,现在已经成了贫民窟。
在这四排七十二间房子的北面,修起了一条马路,马路高又高,一直高到与窗台底口平齐。
下水道经年失修,排水能力已经十分有限。一旦下起暴雨,家中便成了汪洋。家家在门前打堰,向外刮水。雨小的时候,看似刮干净了,不过一会儿,水又从石缝、地底下溢了出来。
家家出行只有高高的卷起裤脚,趟水上马路。
那洁净的雨水,到了这贫民窟,便成了污浊的浑水。这浑水之中有各种漂浮物,人屎、狗屎、鸡屎、鸭屎、草屑、黄鳝。林茵的嗓子眼浅,每趟过一次,就要干呕几下。
当年的七十二间七十二家人家,原住户只剩下了一半的一半十八家,其他那一又一半及一半的房子,不是卖了,就是租了,不是租了,就是空了。这些人家不是换了大房,就是买了商品房;不是买了商品房,就是买了经济房;不是买了经济房,就是租了廉租房。
经济房、廉租房的标准是人均六平方以下。林标家十八平方,如果算上锅屋,人均九平方还有余。
现在,林茵的家,屋顶有蜘蛛网,墙上有霉斑,屋里有霉味。除了霉味,还有酒味,还有林标的脚丫臭味。
“东方朔,不是我不带你上我家去。我家有这么多味道,难道你要去吗?”林茵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东方朔一定要去,这些味你闻了,那你也不要怨我没说。
“那你住在那里,不也是成天要闻这些味吗?”东方朔反问道。
“见惯不怪,我闻了多年的霉味,觉得它并不刺鼻;我闻惯了酒味,使我的酒量大于旁人;我闻惯了爸爸的脚丫臭……我感冒的时候,坐爸爸近一些,鼻子很快就通了气!我是一窝耗子不嫌腥。可是,你是外人。”
东方朔听林茵一番长篇大论,早已被她这位计划生育模范的爸爸精神所感动,早已为她爸爸那永远抬不起的小头所同情;早已为这相依为命的父女的情感所激动。
于是,这位东方乡长笑了笑,把轿车开到有路灯的地方停了下来,到超市里买了十二瓶天之蓝酒,每瓶九十八元,买一送一。
那意思在向林茵表明:你家那各种味道就是最难闻,我也是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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