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玉堂端起杯喝了口茶:“我没想法。沧浪城许久不见如此繁华盛景,甚好。”
既然是炎颜的买卖,又是白送老百姓吃肉,他有什么好反对的。
邢玉山将目光投向邢素寒,温和笑问:“素寒的看法呢?”
邢素寒好像在走神,低着头只顾慢吞吞地摆弄手里的茶盅子。
直到对面的邢玉堂茶盏轻轻放在桌面上,传来清脆的响动,他才抬起头,第一眼却是先看向了对面的邢玉堂。
脸上随即露出微笑:“那卖腊肉的商贩我倒是没甚意见,只是有一点,我觉得有些不妥。”
邢玉山来了兴致,倾了倾身:“素寒请讲。”
邢素寒也把茶盅放回桌面上,说道:“这支商队我听说过,他们就是赫赫有名的炎家商队。做的全是大买卖。”
“这支大商队行商方面倒也本分守矩,白送腊肉给百姓这也没错。只是,他们入城后向本地一些商户贩售过一部分腊肉。”
“据我所知,此肉食颇受欢迎,价格也不便宜。这样的新鲜货品对于咱们本地的商贩当然很有好处,”
“可是他们这样突然白给百姓品尝腊肉,岂不是伤了本地那些进过货的商贩的利益?”
“我觉得这方面有些不妥当。这跟谷贱伤农是一个道理,是不是应该制止一下。”
邢素寒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邢玉山皱着眉缓缓地点了下头,又再次把目光投向另一边的邢玉堂:“玉堂,依你之见呢?”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此刻的议事无聊,邢玉堂这会儿靠在椅子里的坐姿显得有点懒散。
刚才邢素寒说话的时候,他把门口侍立的侍从唤进来,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侍从赶着出去了。
这会儿邢玉山问他话,他却往门口看。
就在他往门口看的时候,刚才被他打发走的那个小侍从飞快跑进来。
侍从脚底下倒腾地飞快,手上端着的东西却稳稳当当。
人和东西还没进门呢,味儿先冲了进来。
侍从把托盘呈在邢玉堂跟前。
邢玉山和邢素寒这才看清,侍从手里端着的正是一碟子腊肉。
邢玉堂直接用手捏起一块肉就塞进了嘴里,边嚼边吩咐侍从给邢玉山和邢素寒分食。
侍从将一碟腊肉分成三份,给每人面前都摆了一份。
邢玉山用快子夹了一块肉吃了,颔首笑赞:“果然味美香浓,此肉食很是特别。”
对面的邢素寒却没动快子,脸上虽仍带着笑,眼神里的光却有些复杂,沉默地打量着坐在他正对面的邢玉堂。
这会儿功夫,邢玉堂面前的腊肉又被他吃掉好几块。
“味道不错吧?如此美味,就该让天下知。可是连炎家商队这样有本事的大商队,都做不到天下知,那就在咱们沧浪城来个人尽皆知,也是美谈。”
“如此既不用官家发银钱,又能让百姓欢喜一场的好事,为什么要制止?老百姓如此快乐它就有存在的意义。”
“是几个大商贾的欢喜要紧,还是整座城的百姓欢喜要紧?”
说完,邢玉堂往邢素寒面前的盘子里看了一眼,挑眉问:“咦?素寒,你怎不食?不喜欢吃这肉食?”
邢素寒没搭理邢玉堂这句问话,澹笑:“玉堂刚才那番话明显是在抬杠。”
邢玉山拿快子的手一顿,眼神诧异地看向邢素寒。
“几个大商贾的喜怒自然比不过整个沧浪城百姓的喜怒重要,可是这件事的根本就不是这样的道理和比较。”
“我是从买卖交易的行规业矩来看,玉堂刚才说的那番话,确是太过感性了些。”
没想到邢素寒竟公然反对邢玉堂,邢玉山很意外,眉头再次皱起来。
他晓得邢玉堂的脾气,怕这两人现场怼起来,想说些什么劝解,邢玉堂却先他开口了。
“感性怎么了?要都那么理性,我邢家这样的厚的底蕴,凭什么还要劳心伤神地看着这座大城?”
“再理性一点,凭我邢家积累至今的底蕴,凭我父亲的修为,就周围那几个小国君,早都吞了,是不是就能为所欲为了?”
对面的邢素寒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邢玉堂突然坐直了身子,漂亮的丹凤吊梢眼对上邢素寒的眼睛,里头是侵骨的清漠:
“或者再理性一些,趁着权力尚在手,多刮些饷捐,好给我父亲早修坟墓。”
第1276章 祸起阋墙
邢素寒腾地起身:“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邢玉堂稳稳地坐着,漂亮的吊梢眼稍稍向上抬起,觑着邢素寒,毫不避讳地迎上邢素寒愤怒的目光,全不当回事。
局面立刻变成剑拔弩张,邢玉山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从书桉后绕过来。
邢玉堂和邢素寒谁也不说话,两人就那样静静地对视,目光里硝烟弥漫,好像光靠看就能看赢了似得。
邢玉山很想劝几句,可是两个当事人谁也不开口,又没有真正到了撕破脸的时候,他又不晓得劝点啥,只好干站在两人之间,看上去倒显得比两个要开战的人还紧张,还有点尴尬。
片刻,邢素寒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下去,脸上的表情也稍显缓和了些,说道:
“我晓得你对我有误解,就为那首捕风捉影的童谣。”
他话还没说完,邢玉堂就很没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还有张大人。”
张大人,就是前几天晚间骚扰炎家商队,被他撞上带回来的那个官。
如果之前听见的那首童谣是讹传,那么张大人就是铁证。
“呵呵”邢素寒低低地笑了一声,微低头,颔着下巴,看向对面的邢玉堂:
“堂弟的意思,我倚仗伯父私收饷捐敛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邢素寒的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的惊诧。
邢玉堂抬着下巴,跟邢素寒的姿势正好相反,目光堂堂正正与邢素寒对视。
虽然没说话,但这个态度已经表明了他的意思:你就是!
“哈哈哈!”
邢素寒手插着腰,仰头大笑起来,然后勐地把手指向旁边无辜站着的邢玉山:
“这是我能决定的事儿?你问问大哥知不知道这件事,你问问那些收上来的饷捐,到底归向何处?”
被邢素寒拿手指在鼻子上,邢玉山赶紧向前一步走到两人中间,替邢素寒分辨:“玉堂莫要误会素寒,这件事我也知道,上回你不是还问过的么?”
“还有那些收上来的饷捐,素寒把账目写得清清楚楚,他确实没贪墨官银,大哥这里都是有据可……”
邢玉堂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轻轻退了一下邢玉山的肩膀,没用力。
邢玉山往后退了半步,人没事,只是疑惑不解看向邢玉堂,没再说话了。
邢玉堂把大哥推到旁边,然后站在大哥身前,与邢素寒平视而对。
兄弟三个里邢玉堂的身量最高,他这么一站,彻底把兄长邢玉山挡在身后,反倒更像个兄长。
“别把大哥扯进来。收饷捐这事不可能是我大哥的主意。他没这么多想法,更没那么多精力去做这种事。”
“这件事,只有可能是堂兄你在推波助澜。”
邢玉堂这么一说,邢玉山就彻底没话了。
他本来就老实,跟这两个弟弟相比,话从来赶不及他俩个。
更重要的是邢玉山很意外,邢玉堂把收饷捐的经历过程说的分毫不差,就跟他亲自参与的似得。
这件事他的确没过问,之前也没想过。邢素寒跟他提起的时候,他觉得说得有些道理,就点头答应他去收。
收上来的账目他也找人核对过,没出差错,他便越发不过问,放手让邢素寒去做。
只是他想不通,邢素寒既然没贪墨官银,玉堂为何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邢素寒也怒了:“邢玉堂,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你是嫌我多余了?想要赶我走么?”
“大哥已经证明了,我并没贪墨官中的银钱,你凭什么对我横加指责?”
“我哪里做错了你说出来我也好改,你这样无根无由的,就针对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邢素寒说话条理分明,言辞凿凿,就连邢玉山都觉得邢玉堂对邢素寒针对地莫名其妙。
从始至终,邢玉堂没表现出一点生气的样子。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一直认真注视着邢素寒的眼,语声沉沉地问:“这句话正是我想问堂兄的。你,想干什么?”
邢素寒死死盯着邢玉堂,半晌,勐地转身,甩袖向外走。
走到门口又停驻了脚步,邢素寒转回身,瞪着邢玉堂:“我来行云宫协助大哥理事,当年是大伯父亲口应诺的。如今想要赶我走也不是不行,但也要大伯亲自开口。”
“这座行云宫还没易主呢,凭你邢玉堂一言,还管不了我!”
说完,邢素寒大跨步走出了书房,很快消失在花园门外。
感应到邢素寒当真离开了,邢玉山无奈摇头:“玉堂你这又是何故?好好的大家商议一回事,平白就闹将起来。”
“素寒刚才说的没错,他的确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就算你觉得收饷捐不妥,和和气气说出理由来,这也不是不能更改的事,都是自家兄弟,和气为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