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婆娑的泪眼,她看见一道长得像巨形扫帚的黑尾巴,勐地向着宝儿姑娘的小阁楼横扫过去。
黑尾巴还没挨上小阁楼,强大的劲风就把阁楼上的青瓦掀飞上天。
尾梢撞在阁楼漆红的廊柱子上,粗壮结实的廊柱子就跟牙签似得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这就是宝儿姑娘平日歇息的那幢阁楼。
花枝大娘美丽的眼睛里全是绝望,还有浸在泪水里的心疼。
黑扫帚尾巴与阁楼废墟剧烈摩擦,产生的火苗点燃了断裂的柱头和房梁,小楼瞬间被火海吞噬。
“咯吱,咯吱……”
无数片金属一样坚硬的甲壳同时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数不清的腹足同时摆动起来,波浪一样推送直立起来的巨大身躯,向着渐渐被火海吞噬的小楼走去。
这只顶天立地的大怪物是只黑蜈蚣。
跟那天的黑甲虫一样,是花枝大娘从今晚侯在楼下的那些男人里挑选出来领进来的。
她也不知道为啥自己运气这么壮,每次都能从那么多男人里把这玩意儿选出来。
自从她来到落梅庵做事,一直到今天,从没见过宝儿姑娘离开小楼。
这是头一次看到小楼被毁的如此彻底。
花枝大娘想起平日里那个虽然总是对她冷冰冰,却把每晚所有赚来的钱全都给了她的女子,心头酸楚,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如果她今夜有幸逃出生天,她就用攒的那些钱给宝儿姑娘盖个真正的庵堂,为她烧香指引冥间路。
“卡察!”
对面再次传来木头断裂,墙体坍塌的声响,被火海包围的阁楼彻底坍塌,只剩下一片火海中的断壁残垣。
巨型蜈蚣得意极了,迈动无数腿脚向着火海走去。
如果契无忌在现场,一眼就会认出来,这只巨大无比的黑蜈蚣,就是流脑上方悬浮的那几张黑色符签其中的一位。
它的名字叫提丰。
提丰急切地赶往火海,它得找到那个小姑娘。
那个穿着红肚兜的小姑娘刚才就在这个小楼上。
它把楼砸碎的时候,那小姑娘还转过脸来看了它一眼,这些细节绝对不会逃过它由几亿只微小复眼组成的虫目。
虽然烧焦的人族味道有点像炭,但比起暗黑大泽里的盲蛆,味道仍可口得多。
来的时候它问过域皇,逮着活的得带回去,如果死了随便它吃掉,或者变成孵卵穴。
提丰当然有它自己的打算,刚才出手的时候,它就不留余地要弄死这个穿红肚兜的小姑娘,因为只有死掉的才归它所有。
提丰虽然是虫体,可它跟柯洛妮和蝎伮不一样,它不怕火,并且随着它的靠近,吞噬掉小楼的火焰勐地热烈起来。
无数旋风从它满身挥舞的虫爪上形成,卷着火苗扫开狼藉的砖瓦,在楼里寻找少女的尸体。
黑宝石一样的虫目反射着灼热的火焰,在它巨大的两个黑眼球里形成无数个投影。
可是即便拥有全宇宙最多的眼睛,也没看见死亡的少女。
就在提丰集中注意力搜寻少女的时候,突然有种强烈的危机感从头顶上方的天空中降落下来。
几乎没有抬头,提丰下意识蜷起巨长的虫身,然后再勐地伸展。
随着虫体剧烈的收缩舒展,一股强大的飓风平地生起,卷着满院的火苗,就像一只火焰做的酒杯,冲向高空坠落的星辰。
躲在竹林下的花枝大娘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地连眼泪都忘了流。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就是一个杯口朝上的火做的巨大酒杯,去盛接天上掉下来的一颗星辰。
那的确是一颗星辰,橙黄里带着一点点青的颜色,被夜幕衬地闪闪发亮却远没有达到耀眼的地步。
那颗星星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个院子里落下来。
并且不偏不倚,端端正正地落进了那只从小阁楼废墟上竖起的,火焰酒杯的杯口里。
火焰酒杯火光四射,那颗星星掉落进里面,就像一粒尘埃根本激不起丝毫的涟漪。
这样强烈的视觉反差,最容易让人产生无力感。
当看到那颗尘埃一样的星星落进几乎照亮夜空的火焰酒杯的时候,花枝大娘的心里只剩下一句:完了,一切真的结束了。
吞天的火焰酒杯仍旧屹立不倒,看上去就像小阁楼的火从地上一直烧上了天,熊熊烈烈的好不威风。
夜风吹过,撩起火杯上的一串火苗,就像暗夜落下的火雨,正中央有一线雨丝格外清晰,好像从天上笔直落到了地面。
可是,这一丝雨却不知为何没有被火焰点亮。
风停了,天空真的下起了丝丝细雨,落在花枝大娘的脸上。
花枝大娘几乎是毫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接雨水,迷茫地望着眼前。
风停了,顶天立地的火焰酒杯嚣张的火苗也失去了势头,软软地挂在一根漆黑的高大柱子上,东一绺西一丛地,就像个被烧毁了的大梯子。
直到火苗把“大梯子”从里到外彻底烧透了,花枝大娘才看清楚,刚才那条拖出黑线的雨,是一道裂痕。
从头顶到尾巴尖儿,顶天立地的提丰被整整齐齐地切成了两半。
橘色的星光自废墟里从从容行来,背后余火未尽,映照出一个身姿修长,凹凸有致的身段。
被整齐噼成两半的提丰彻底变成了漆黑的焦粉,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就像天空下起了黑色的雪。
橘色的星光在黑雪落下之前,走进了竹丛。
第1269章 谁家的混不吝
竹子仍旧撑着满头欲滴的翠意,就像绿色的伞盖,遮挡住飘荡了漫天的提丰的尸体。
静宁的前院,胭脂梅上的红灯笼把温暖的光隔着墙洒进后院,照亮了橘色的星光。
那是一个明珠雨润,龙漾浅舟的女子,一身洒金的束腰衣裙,正好把那不足一握的小腰仔细勾出来,亮烈暖和的大橘色裙子上,点着一片片漆黑的梅朵。
这样颜色的料子,就连花坊里胆子最大的花娘都不敢穿,可是穿在眼前女子的身上,却像天生自她身上长出来的,无一针不合身,无一线不亮烈。
风髻露鬓,澹扫娥眉眼含春,宝儿缓缓抬起头眼帘。
“嘶……”
点红樱似得唇里露出一点声音,峨眉微蹙,抬起右手。
一道细细的血线划开梨花白的肌肤,从中指的指尖儿一直连到手肘。
中指上弯弯的长指甲噼了。
“嘤嘤嘤……”
一个颤巍巍的哭腔自竹林里传出来,也顾不得满地尸骸骨灰腌臜,一路爬过来一把跪着一把抱住宝儿姑娘的腰。
花枝大娘把乱蓬蓬的头脸埋在宝儿姑娘那身漂亮的裙衫里,哭的像个孩子。
“嘘……”
宝儿姑娘红眈眈的唇都起来,俏皮地低下头,伸手轻轻抬起花枝大娘的下巴,温柔安抚:“别哭。”
花枝大娘用力点头:“嗳,我不哭……”
然后她就听见宝儿姑娘又说了一句:“还没完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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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圆酒肆的老东家亲自骑着马,引着邢玉堂和陆七,穿过繁华的中正街,转了弯,就来到一排全是客栈的如意街。
桂圆酒肆的老东家回身对邢玉堂笑道:“少城主随草民往这边走,您打听的那个商队就住在这条街上……”
“不给,不给你们这群蛮商就全跟老子上府衙见我们老爷去!”
“嘿嘿,慢说人,你牛爷就看你敢牵走俺商队的一头毛驴,你敢碰到一根驴毛,你牛爷这对捶叫你管俺家毛驴叫祖宗……”
桂圆酒肆的老东家话还没说完呢,就被一阵热闹的争执声打断了。
他转身看过去,道:“欸,那便是少城主寻找的那商队赁下的客栈,怎么吵得这样凶?”
宽敞的街道中央,被老百姓围堵地道路不通,一家三层楼的大客栈门口塞满了人,还有不少官兵把守。
刚才那闹哄哄的喧嚣就是从客栈的院子里传出来的。
邢玉堂给陆七使了个眼色。
陆七立马会意,分开人群走进去,还没开口,先清了清嗓子:“嗯咳!”
为首的官正在跟对方争执,听见声音回转身,见是陆七,横着的眉毛立马就弯下来。
“七爷,什么风儿把您给吹到这儿来啦?”
陆七笑呵呵地抱着膀子:“什么风啊?当然是肉的香风啊!”
为首的官员当然能听出陆七话里隐含的意思,脸色微变,赶紧偷偷往人群里瞄了一眼。
有陆七在的地方,邢玉堂通常都不会太远。
邢玉堂并未遮掩,跨坐在高高的孟槐兽背上,就站在人群后头,正看向这边的院子。
但见邢玉堂没进院子的意思,官员不敢贸然过去行礼。
晚间值守的官员该干啥干啥,不用给他请安问好,这是邢玉堂巡城的规矩。
官员头皮有点发紧,只得拱手对陆七道:“既然少城主龙驾亲临,下官改日再来办差,免得扫了少城主挑选食材的兴致。”
他说话间,对着把守在门口的几个兵卒迅速使了个眼色,就要领着人离去。
“欸!话还没说清呢,怎的就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