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嘟囔道:“我肚皮都酸啦……再说你也没说呀。”
公蛎跳起来用一个盛满药丸的荷包在胖子的脑袋上拍打:“你还敢犟嘴!你还敢犟嘴!”胖子任他打骂,也不还手,看黑色的药丸骨碌碌滚了一地,忙追着捡:“别浪费了,留着我吃。”顺便将地上仅有的几个铜板也捡起来,喜滋滋地捧给公蛎。
公蛎气得“扑”一声吐出一口浓痰来,对准旁边那家吓得关门的商铺门前的柱基吐去。
准头还是偏了一点点,浓痰落在柱基一侧一个老丈的鞋帮上。
这位老丈肥头大耳、锦衣华服,看样子像个行商之人。他本正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表演,冷不丁被公蛎啐了一口痰,微微皱了皱眉,将被污的鞋子朝着柱子蹭了一蹭,背着手走了过来。
公蛎装作无意,忙笑着迎上去,道:“这位老丈,天仓饱满,面相和善,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不过身体六脉不合,恐有痛风或肌肉痉挛之症。我这里专售筋骨九天回转丸,用二十一种名贵药材炮制,祖传秘方,老丈要不要来一粒试试?”
胖头在后面小声道:“哪有二十一种……”
公蛎朝他脚面踩了一脚,脸却仍对着老丈,满脸堆笑取出一颗药丸,递给老丈,殷勤道:“五文钱一颗,五颗见效,无效我分文不取!”
老丈拈起一颗嗅了嗅,道:“真的么?”
公蛎将胸脯拍得咚咚响:“当然!我堂堂男子汉,一言九鼎,决不骗人!”
老丈在荷包中摸索了片刻,点出二十五文,道:“我买五颗。”
公蛎大喜,忙又倒出两颗给他,道:“一颗药丸痛风消,两颗身体无烦恼,五颗赛过活神仙,九颗从此乐逍遥……要不老丈再来四颗,巩固一下?”胖头在一旁,佩服得直咂嘴巴。
老丈嘿嘿笑道:“这位小哥,口齿还真不错。得了,再来四颗。”又取了二十文钱出来,正要递给公蛎,却一拍脑袋,惋惜道:“啊呀,不行,神算说了,我今年流年不利,务必要在今日去请一块上等玉佩戴着,才能消灾避祸。可不能将钱花光了。”
公蛎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位神算,笑道:“我这药丸物美价廉,哪里会影响您买玉佩……”却见老丈盯着自己的脖子,眼里露出羡慕的光。
原来那块螭吻珮不知何时露在衣衫外面,在阳光照射下流光溢彩,温润异常。
公蛎一把捂住,将其塞进了衣领。老丈仍然眼巴巴地瞧着,迟疑了下,小声道:“这位小哥,你那块玉佩,卖不卖?老丈我一眼就相中你这块了!”未等公蛎说话,解下腰里沉甸甸的荷包,一把塞进他手里,道:“一百两鸿通柜坊的飞钱,还有七八两散碎银子,怎么样?”
公蛎打开荷包一看,顿时大喜。见那老丈手上还带着好几个金的玉的戒指,便拉出那块螭吻珮摩挲着,装出一脸不舍的表情,心里却盘算着如何编一个动人的故事,比如过世的祖辈传下来的或者早逝的心上人临终赠送什么的,好再套一些财物来。
老丈早已耐不得了,央求道:“你先取下来,给我好好瞧瞧。”
公蛎应着,伸手去结脖子上的结,却感觉到对面剑一般的目光射来,让人好不自在,抬头一看,却是毕岸。
毕岸抱胸站在对面树下,冷冷地看着公蛎。公蛎手一抖,松开了螭吻珮,转过身含含糊糊对老丈道:“我家传的玉佩……不能轻易示人……”
胖头傻呵呵地吸着下嘴唇,惊奇道:“老大,你什么时候还有家传的玉佩,我从来没见你戴过啊?”
公蛎只盼着毕岸赶紧离开,他好跟老丈做这笔交易,瞪了胖头一眼道:“我爷爷传给我的,你管得着吗?”
这句话本是敷衍胖头的,谁知那老丈听了,失望摇了摇头,捻着胡子叹道:“算了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拿过公蛎手中的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蛎急得跺脚,欲要叫他回来,又想起毕岸,回头一看,毕岸已经走至胖头跟前,正在挑拣所谓的“筋骨九天回转丸”。
公蛎唯恐他找自己算账,忙蹲下身来,装作捡地下的铜板,心里打定主意,若是他来询问,便打死也不承认。不过偷眼一看,他腰间已经换了另外质地优良的玉佩,虎头龙身,线条流畅,看起来同螭吻珮出自一个工匠之手。
毕岸拈起一颗药丸嗅了嗅,慢条斯理道:“山楂五成,三七三成,还有两成是炒熟的豆面。”
公蛎不敢吱声,胖头却学着公蛎的样子,十分殷勤地夸赞道:“公子鼻子真灵,就这么一闻就把我们的配方闻出来啦。你要不要来几丸尝一尝?味道很不错呢。”
公蛎卖力地抠着落入青砖缝里的一文钱,心里却恨不得扑过去将胖头的嘴巴给缝上。毕岸瞄了公蛎一眼,冷冷一哼,大步流星甩袖而去,身形十分潇洒。
公蛎这才直起身,盯着毕岸伟岸的身影满脸艳羡之色,不住吞咽口水。
胖子啃着手指甲,傻笑道:“嘻嘻,老大喜欢男人。”
公蛎见老丈已经走得不见,不禁失望,将铜板甩在胖子的脸上,正色道:“胡说什么呢,老子可是个堂堂正正男子汉,从不搞那些龙阳之好。”
胖头抠着鼻孔道:“那你为什么脸红,低着头不敢看他?还对着他的背影流口水?”
公蛎哑然失笑,伸手去撕他的胖脸:“哟,你不傻嘛,懂得还挺多的。”
胖头抖抖肚子,得意地道:“我可是什么都知道。”
公蛎又想起容貌一事,有些闷闷不乐。从怀里摸出一面小铜镜,对着镜子东照西照,细心地把一撮耷拉下来的头发抿上去,问道:“胖头,你老实说,我和刚才那人比,谁更英俊?”
胖头也将脑袋凑过来,对着镜子做出一个自以为最甜美的笑脸,小声道:“当然是那男子……”公蛎飞快收了镜子,气急败坏道:“我怎么了?男人家,长得好有什么用?有才华才是真的呢!像我这样,又聪明又能干,又懂风情,这才叫气质好呢!”
胖头无辜地瞪着一双小眼睛:“人家气质更好……”
公蛎扑上去对着胖头又踢又打:“你还学会犟嘴了是吧?”
(四)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洒在洛水水面上,映得整个水面犹如一块闪光的银缎。
胖头正狼吞虎咽地啃着手里的烧饼,公蛎半坐半卧在河畔的草丛里,百无聊赖地丢着石子儿,一下一下地去打桐树上刚结的桐铃儿。
天色渐暗,晚霞只剩下远处的一抹残红。公蛎一手摩挲着螭吻珮,突然道:“胖头,你有什么打算?”
胖头将最后一口烧饼塞进嘴巴,含糊道:“先游个泳,然后睡觉。”
公蛎将石子儿朝胖头丢去:“我说的是将来!将来!”
胖头满意地打了个饱嗝,伸展四肢躺在草地上:“赚点钱,先去找妹妹,再讨个老婆,生一堆娃儿。”
胖头真名叫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刚进城那会儿,公蛎手头还有些闲钱,有一日刚吃完饭又忍不住买了只轩辕楼的烧鸡,只啃了鸡腿便吃不下了,走到南市见一个胖子蹲在地上晒太阳,就丢了过去,胖子也不嫌弃,一来二去,两人便认识了。
胖头父母早亡,唯一的妹妹也在幼年时送了人,家徒四壁,只有一身蛮力,以在市场里给人搬运装卸度日。他脑子不大灵光,以公蛎的话说,是个“只长肥膘不长心眼”的货,一根筋,不知怎么就认定了公蛎,死活跟着他混,任他打骂都不走,偏偏饭量又大得惊人,害得公蛎平白无故多养了一个饭桶,所以才导致了如今的严重拮据。
公蛎鄙夷地哼了一声:“没出息。”
胖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摆出一个武打的架势,肚皮的赘肉一颤一颤:“除暴安良,行侠仗义!”
公蛎嗤之以鼻,从怀里拿出小铜镜,对着镜子做出各种冷峻魅惑的表情:“知道潘安掷果盈车的典故吗?”
胖头摇摇头。公蛎拖长声音吟诵道:“安仁至美,妙龄随车,吾之终生所求也!”
胖头哪里听得懂这些拽文掉袋的话,怔怔的毫无反应。公蛎故作深沉,一字一顿道:“我的梦想,是媲美潘安!”
胖头将地上掉的烧饼屑捡起丢进嘴巴里:“不能糟蹋粮食——潘安是谁啊?”
公蛎道:“天下第一美男子!”
胖头哦了一声,傻傻地道:“象今天见的那个一样?”
公蛎满心嫉妒,道:“不,比那个还要美,美到男的女的见了都喜欢。”
胖头皱眉想了一会儿,估计很难想象这个“男女都喜欢”的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茫然道:“没见过。”
公蛎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胖头忙安慰道:“其实老大,你长的也不错,比我好看多了。”
公蛎心情舒坦了些,不屑道:“呸,同你比……”
胖头啃着手指甲,溜溜地看着公蛎的脸,小声道:“不过要赶上那个潘什么安,估计比较难。”
公蛎气急,给了胖头一拳:“咦,你个死胖子,一身肥膘,还敢嫌弃我难看?”
胖头抖了抖自己肥硕的肚子,嘟囔道:“胖是一阵子,丑是一辈子。再说了,父母生我是这样,我就得这样,我对自己长相又没有不满,我也不想长得超过那个什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