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女孩儿夜间练功的地方,但今晚却空无一人。对面有一个下面架空的简易竹楼,是用来日常起居的,此时飘出些香甜滑腻的味道。公蛎不由大喜,提起全身心的力量,如同一片羽毛划过舞池冰冷的地面。
女孩儿们的低呼声越来越清晰,似乎有人在哭泣,空气中传递着一种恐惧和绝望的气息,公蛎突然感觉到一阵不安,身上的鳞片耸了起来,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身后隐藏在浓密竹林的小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公蛎连忙钻入草丛。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前面一个身材清瘦的,在舞池边缘站定,看着竹房,沙哑着声音道:“怎么样了?”他的脸上竟然带了一个咧嘴大笑的昆仑奴面具,看起来很是滑稽,而且声音非常怪异,听起来像捏着嗓子说话一般。
后面高个子男子躬身道:“都在。”
清瘦男子道:“她们还好吧?”
高个子迟疑道:“似乎觉察到了点什么,有些不安。刘妈正在安抚。”
公蛎仍没探寻到丁香花女孩儿的气息,心里巴望着两人赶紧离开。
清瘦男子凝望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高个子:“尽快处理,免得发生变故。”一个小东西被不小心带了出来,骨碌碌滚进草丛,落在公蛎的脚边。
原来是一颗精致的红色珍珠,有拇指大小。公蛎一眼便断定这颗血珠品质上乘,价值不菲,遂一口叼了来,据为己有。
两人四下寻找。清瘦男子见草丛浓密,摆手道:“算了,明天再找。快到子时三刻了,你们手脚要麻利点。”
高个子笑道:“您放心,保证万无一失。”恭送清瘦男子走了,转身去轻叩竹楼的房门。
公蛎很讨厌他身上浓重的松香气味,屏住呼吸跟在他身后,潜入房角草丛中。
房门开了,一个浓妆艳抹的高壮妇人探出头来,朝周围看了看,满面焦急地俯在男子耳边说了句什么,一把拉他进去,随即关上了房门,差点夹到公蛎的脑袋。
公蛎绕到房屋后面,挤进墙面的缝隙里,勉强可以看到里面的情景,身体却留在外面。
屋里的景象果然香艳,十一个女孩儿并排躺着在小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皆是一袭薄若蝉翼的红色贴身舞衣,露出圆滚滚的肩头和手臂,丰腴的身体玲珑有致,煞是喜人,倒是那些未经刷漆的柏木床板,白森森的甚是煞风景。
公蛎的眼神略过一排高耸的胸脯,早忘记了那个丁香女孩。男子清点了一番,皱眉道:“少了一个?”妇人拍着最里面那个空着的柏木小床,恨恨道:“放心,她走不远,已派人找去了。”
男子盯着墙面挂着的沙漏,烦躁道:“算了,先打理好这些再说。”
沙漏上端的沙子终于一粒不剩。男子从怀里淘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的粉末缓缓抖在蜡烛的火焰上,爆出一些亮晶晶的火星。两人忙掩住口鼻,
公蛎正陶醉地嗅着女孩儿的香味,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带着点婴儿肥的女孩儿,一只白嫩的小手垂落下来,手腕上系着一条金丝线,上面挂着一个小铃铛,肤若凝脂,指如柔荑,恨不得舌头伸过去舔一舔。
正意淫着,突然间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顿时浑身酥软,心神俱醉,极是舒服,不由得迷糊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公蛎醒了过来,将嘴角长长的涎水吸回肚子里,才想起今晚的正事儿:专门来看美人儿,怎么就睡着了呢。
桌上的蜡烛即将燃尽,只剩下一点点的灯头歪在蜡油中,眼看便要熄灭。白色小床仍是一个挨着一个,上面盖着大红的被子,但极其安静,连女孩儿们的呼吸声也听不到。
公蛎的鼻子似乎有些失灵,什么味道也嗅不到。本想撤了,却见那男子和妇人已经不在,对面的门大开着,公蛎一阵心痒,飞快挣出缝隙,恢复人身,从大门走了进去。
既然恢复了人形,这灯光总是要的,虽然公蛎觉得没有灯光看得更清楚。
公蛎拿出抽屉的蜡烛趁着没灭的灯头点上,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
他蹑手蹑脚走到那个位于角落、有些婴儿肥的女孩儿床前。
鲜红的被子连头带脸地蒙着,只在被头露出一头青丝。公蛎激动得心砰砰直跳,小声念叨道:“好妹子,你别生气,我决不亵渎了你,我只是想看看你睡着的样子……”一边慢慢揭开了被子。
被子下,竟然是一具穿着红色舞衣的完整骨架,但是颅骨被打碎,留下许多骨头碎片。
公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吓得慌忙盖上,夺门而出。走到门口,又觉得蹊跷,回身战战兢兢将其他被子也揭开了看。
十一个小床,全是女子骸骨,骸骨上还裹着红色的舞衣,颅骨要么是碎的,要么有一个拳头大的洞,像是用什么工具砸的。
公蛎几乎傻了,愣怔了半晌,又去揭开第一个看到的那具——骸骨的左手手腕上,一条精心编织的金丝线系着一个小铃铛,原本葱段般的手指变成了森森指骨,平静地放在腿骨旁边。
公蛎忘了自己身为人形,“嗷”一声大叫,一头朝着竹楼的缝隙钻去,撞得竹楼一阵摇晃,脑袋碰得生疼,转而恢复原形,箭一般地逃走了。
第二天开门鼓一敲,公蛎便红着一双小眼睛急匆匆结账,跌跌撞撞离开了云来客栈,再也不愿想起昨晚的情形。
螭吻珮
(一)
大唐仪凤元年春,高宗同天后武则天移驾洛阳,原本繁荣的东都更加热闹起来了。
北市漕运码头,一大早便车马涌动,人流如潮。来来往往的官船客船货船,等待装货卸货的车辆,高接远送的官吏随从,不畏春寒袒胸赤膊的船工脚夫,勾勒出一副繁荣忙乱的景象。码头旁边不足一里处,便是形形色色的店铺货档,琳琅满目的商品将道路占了大半。街上或有长相各异的商人旅客步履匆匆,或有裙裾飘飞的妇孺游人悠闲自在,其间更不知道有多少的魑魅魍魉,皆融入洛阳的繁华安逸之中。
一阵繁忙过去,几艘大船慢慢驶离,码头空了些许。刚卸完货物的脚夫们相互招呼着,涌进了码头一角的茶馆,叫上两壶茶,几碟五香胡豆,等着下一拨活计的到来。
“王叔王叔,”一个年轻的脚夫朝着位子正中那个黄面男子凑了上来,嬉皮笑脸道:“你刚说了一半,那家当铺,到底怎么了?”
黄面男子嘎嘣嘎嘣嚼了半晌胡豆,才故弄玄虚道:“闹鬼呢。”其他脚夫听到“闹鬼”二字,都来了兴趣,将凳子拉近了听。
黄面男子压低声音道:“你们没听说?这家当铺闹鬼好久了!就前几天晚上,当铺娘子起夜,看到一只没脚的长头发吊死鬼……”众人“噢”一声发出惊叹。
黄面男子所说的当铺位于北市南侧,掌柜姓钱,经营典当生意多年,店铺虽然不大,但在北市一带小有名气。
黄面男子捻了捻唇边的几根稀疏胡须,慢条斯理道:“半年前一个冬夜,乌漆麻黑,寒风怒吼,当铺已经打烊了,忽听有人敲门!朝奉开门一看……”
年轻脚夫追问道:“是谁?”
黄面男子眼睛露出色眯眯的光:“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长得那叫一个美啊……皮肤滑腻白嫩,啧啧,和流云飞渡那个风骚的老板娘有的一拼……”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脚夫嘲笑道:“好像你看到了似的。”
黄面男子争辩道:“钱掌柜说的!钱掌柜说的会有错吗?”
年轻脚夫急道:“别打岔!然后呢?”
黄面男子道:“虽然打烊了,朝奉看着小娘子十分美貌,不忍心让人在外受冻,就破例让了进来。小娘子就拿出了一个乌木匣子,说孩子突生急病,想用这个当一两银子,一个月后便赎回。”
年轻脚夫疑惑道:“什么匣子这么值钱?”
黄面男子正色道:“这乌木匣子可不是寻常东西,它可是大秦始皇帝用过的,叫做巫匣!”年轻脚夫仍不明白这个巫匣是什么东西,但被唬得不敢再问。
黄面男子继续道:“那小娘子当了一两银子,走时千交代万交代,说这个匣子一定不能打开,她一个月后一定来赎。谁知道半年了也不见赎回。钱掌柜见这小匣子精致,便拿来给他婆娘做了首饰盒。谁知道这么一用,怪事就来了。”
几个人屏住了呼吸,连周围喝茶的人都被吸引得竖起了耳朵。黄面男子表情夸张道:“每到半夜三更,匣子便叮叮当当地响,里面的首饰跳来跳去,一刻都不安生。再后来,每隔几天,当铺里就丢失一些贵重当物。据说朱家公子当的轩辕宝剑,刘三娘的血珍珠,一个南蛮客商的白玉双龙挂件等,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另外一个貌似略微知情的矮胖子忍不住了,插嘴道:“这还不算完,前几天晚上,钱家娘子起夜,竟然发现门廊上吊着一具女尸!舌头这么长,头发乌黑,脸儿惨白惨白的……”
“啊?”“哼!”两个不同的声音从茶馆的两侧发出,发出惊愕叫声的是一个是吊儿郎当的少年,发出冷冷哼声的却是一位青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