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珠儿打断道:“说了等于没说。行,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明天再来。”
李婆婆远远笑道:“哟,珠儿想嫁人啦?好眼光,咱这条街上,想嫁给毕掌柜的人多的是呢。下手可要趁早。”眼睛却瞄着流云飞渡。
小妖小花扭身回了铺子。
张珠儿站定,故作吃惊道:“真的吗?不会是你吧,李婆婆?你男人死得早,我看你每天盯着毕掌柜,你不会也想嫁给他吧?”
李婆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朝地上地啐了一口,小声骂道:“小妖精!”恶狠狠摔门进去了。
张珠儿摇晃着身体,得意洋洋地哼着小曲儿,走过自家的裁缝铺子,迟疑了一下,目不斜视地走了。
傍晚时分,毕岸前脚刚到家,杨珠儿后脚又跟了来。
她换了发型,顶着鸡窝一样的一头乱发,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闯了进来,大声道:“毕掌柜,你考虑好了吗?”
毕岸看也不看她,冷冷道:“这里是当铺,你若是有东西当就找财叔去,不当请离开。”
杨珠儿吊儿郎当抖着左腿道:“我就找你。”
胖头见毕岸脸显厌烦之色,忙过来拉她:“小姑奶奶,你这是搭错了哪根筋?”
杨珠儿甩开胖头:“我是不是发神经,我是认真的!”那些好事的街坊早被吸引了过来,一个个手上装作在忙,眼睛都往这边瞟。
毕岸有些恼火,皱眉道:“珠儿姑娘既然无事,胖头,送客。”
胖头一听,推着珠儿便往外推。珠儿一边挣脱,一边急道:“谁说我无事?我……我有东西要当。”
毕岸转身回了房。珠儿要跟着去,却被胖头拦住了:“当东西在堂口就行。”
珠儿盯着毕岸的背景,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淘出一个东西来,“给!”
原来是一张黄裱符,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四行字,胖头磕磕绊绊念道:“绿杨飞……水……岸……”公蛎凑过头抢着念道:“绿杨飞舞水逐岸,一夜东风柳枝软。散尽阴霾迎艳阳,从此心中无牵绊……这是什么?”
珠儿一把夺过,重新折了起来,叉腰质问道:“当不当?”
胖头为难地挠头:“第一次见有人当这玩意儿的。你要当多少?”
珠儿道:“三文钱!”
胖头呵呵傻笑道:“三文钱哪值得费事一当?我送给你好了。”
珠儿伸着脖子往后院看:“不行,我就要当。”
公蛎默念着刚才的那几句狗屁不通的符文,冷不丁道:“你这个,是从庙里求的姻缘符吧?”
珠儿嘻嘻哈哈道:“正是正是,龙掌柜好聪明。”
公蛎抚掌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珠儿眉开眼笑道:“龙掌柜你瞧,不是我强人所难,这是天意。”
胖头听得莫名其妙,追问道:“什么天意?”
公蛎同杨珠儿相视一笑,凸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原来杨珠儿七月七去庙里拜神,顺便求了一张姻缘符,解符的大和尚说,她只要找到自己的贵人,从此便可逢凶化吉,一世无忧,而且指点说,贵人就在她家方圆一里之内。
杨珠儿将这张符在身上揣了快一个月,也未惨透着其中的贵人是指谁。这两日与人闲聊时,突然听说忘尘阁的毕掌柜单名一个岸字,再看第一句“绿杨飞舞水逐岸”,意思可不就是杨珠儿追求毕岸么。所以她大早上一打扮就来找毕岸表白来了。
胖头想了又想,道:“这样解,怕有些牵强吧?”
公蛎唯恐天下不乱,故意道:“有什么牵强?我看珠儿姑娘理解没错。”
珠儿洋洋得意,歪嘴斜眼地笑。
胖头为了打发她,不情愿地收了她的姻缘符,当价三文钱。杨珠儿抖着脚,大声道:“收好了啊。半年后赎当,我要天天来视察,看你们保管的怎么样。”声音大到足以让后堂的毕岸听到。
毕岸和公蛎都将此事当成了一出闹剧,并未放在心上。但张珠儿高攀忘尘阁的毕掌柜,很快传遍了整个坊区,不知有多少姑娘小姐羡慕她的勇气,也不知有多少媳妇太婆嘲笑她的自不量力,并顺带鄙视她的行为不端。
李婆婆便是其中最不遗余力的一个,几乎每一个到她茶馆里喝茶的人,都要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遍当时的情景,她会着重在张珠儿的恬不知耻和毕岸的断然拒绝上添油加醋,并愤懑地表示,若是毕掌柜真娶了张珠儿,她决计不会再让他跨入她的茶馆一步。
有茶客笑着反驳道:“毕掌柜本来也没来你这里喝过几次茶。”
李婆婆便一脸神秘道:“那是被对面那个狐媚子勾走了……”话题从此转到了苏媚身上。直到小妖忍无可忍,跳出来含沙射影地骂几句,或者朝着茶馆门口泼上几盆水,才能消停片刻。
而距离不远的裁缝铺子,杨鼓和妻子高氏头低得更加低了,除了买菜进货,几乎不肯出门,见到街坊们也躲着走。
公蛎晒着太阳,听着这种家长里短,若是不想起自己脑袋里尚未除去的珠菌丝,觉得这种市井生活还是十分惬意的。
第二天一大早,胖头刚打开一条门缝,杨珠儿又挤了进来。她今日换了装扮,头发梳成大大的牛角髻,戴着两个木质的粗大耳环,脸颊涂了两片红彤彤的胭脂,嘴巴猩红,象从魔幻戏文里跑出来的小妖怪,还美其名曰“狩猎晒伤妆”。
胖头见杨珠儿扎着脑袋往毕岸的上房冲去,急得直跺脚:“毕掌柜还没起床呢。”
珠儿回嘴道:“就是没起床才好,要是衣服还没穿,那就更好了!”正在洗脸的汪三财瞠目结舌地看着杨珠儿,连连摇头。
毕岸看来也听到了这句话,飞快从房间走到院中,皱眉道:“你又来做什么?”
杨珠儿眨着眼道:“我来看看我的姻缘符怎么样了,不行吗?”
毕岸无可奈何,转身去打水。杨珠儿跟在他身后,笑嘻嘻道:“毕掌柜,这都一天一夜了,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毕岸一见她便头大,没了往日的淡定,扭脸看向一边。胖头傻头傻脑问道:“考虑什么?”
张珠儿理直气壮道:“娶我啊。”
毕岸竟然急得跺了一下脚。公蛎躲在门口,暗暗好笑,心想毕岸肯定也是第一次遇到珠儿这样的女子。
杨珠儿大大方方看着他,道:“我喜欢你,你什么时候娶我?”
毕岸闪身要走,却被她拦住了去路,想了想,正色道:“杨小姐,婚姻之事不可儿戏。先不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起码要两情相悦。你年纪还小,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杨珠儿认真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说着上前去挽毕岸的胳膊。
毕岸后退了一步,大声道:“姑娘请回,此事绝无可能。”
公蛎从未见毕岸如此狼狈过,在一旁幸灾乐祸。
墙头忽然嘤咛一声,原来是苏媚,提着个花囊掩口而笑。杨珠儿转开了视线,惊喜道:“苏姐姐你回来啦。”苏媚去了外地购买香料,好久不见了。
苏媚笑道:“珠儿你又调皮了。”说着往毕岸的脸上一瞭,吃吃笑道:“我采些桂花,你们继续。”
珠儿眼睛看着毕岸,嘴里回道:“苏姐姐,我不是调皮,我是认真的。”
毕岸微微皱眉,道:“珠儿你不要胡闹。回去吧,别让你爹娘担心。”
毕岸慌乱之下忘了名字后面加“姑娘”二字,张珠儿眼睛一亮,也不叫毕掌柜了,甜甜道:“谢谢毕岸哥哥!”扑上来在毕岸脸颊上飞快亲了一下,咚咚咚跑了。
看到十二个女孩的骸骨都没让毕岸如此震惊。毕岸至今没明白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捂着脸颊目瞪口呆。待看到公蛎鬼鬼祟祟一副憋着不笑的样子,苏媚倚在墙头前仰后合,更加狼狈不堪,直竖竖地站立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蛎在后面学着杨珠儿的声音,一口一个“毕岸哥哥”,恼得毕岸恨不得回来揍他一顿。
一连几日,杨珠儿天天来找毕岸,一张嘴便是“何时娶我?”等不到毕岸回答,她倒也干脆,扭身就走,下次接着再来、再问。
毕岸厉声呵斥、柔声劝解,各种软的硬的方法都用了,杨珠儿硬是象一张热的狗皮膏药,撕都撕不下来,一幅死缠烂打的样子。毕岸被缠得心烦,说外出有事,一连好几天都没回家。杨珠儿情知毕岸不在,也照样每日一个新装扮,早晚都来忘尘阁等候一会儿。见不到毕岸,她也不急不恼,不吵不闹,手脚麻利地帮着胖头悬挂招牌、打扫卫生,同公蛎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只要不涉及她个人或与她父母有关的问题,相处还算融洽。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身上有淡淡丁香花的缘故,公蛎除了对她的装扮有些不认可外,并不像汪三财和李婆婆那样处处看她不顺眼。几天接触下来,公蛎发现,她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乖张轻浮,更不是象李婆婆说的举止放荡、头脑简单,相反她敏感而聪明,对自己所做的事、要说的话了然于胸。比如,她对李婆婆的冷嘲热讽大多情况下熟视无睹,但一旦开口便能将李婆婆噎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