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按住心口低低呢喃:“这是我做的。”顿了顿, 又一次重复问, “这是我想做的吗?”
不是对九鼎一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吗?
不是自己和季闲珺一起做推手,致使大庆国运崩塌, 气运消散, 一个几百年的国家失去气运龙脉只剩空壳不是没人比自己更清楚会有这个结果吗?
那么此时的这份心情, 这一时的心情……是伤怀?是悲悯?
我居然在可怜这些在天灾下奔逐的凡人?
宫九非常想大笑出来, 然而声音刚一出口却只余哽咽。
他居然做着大笑的表情流出眼泪,面孔扭曲的难辨他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
“回去吧。”
抬手接住一朵飘落的雪花, 宫九轻声自语, 即使刚大笑完的自己形容狼狈, 但也仍要回到那个自己注定要置身其中的起点以及终点。
只是他在临走前,远远向季闲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会阻止我吗?亦或者是帮助吧?
小老头说的对,我真是不怎么会挑选盟友。
“不然我怎会对你心存期待。”
宫九刀削斧凿的冷酷面容上少有的流露出一丝苦涩, 这可能是他仅有的,暴露出真心的那一刻。
“你在看什么?”太子长琴正在和其他人一起观望雪崩的范围, 具目测从泰山山顶奔袭而来的雪浪声势浩大,哪怕这个镇子建造在距离泰山略远的位置,等雪浪滚落山脚被吞噬也不会超过一刻钟,而就在这等危机时刻,他居然发现季闲珺的视线方向和众人并非在一条直线,反倒扭头,看向更远的位置。
太子长琴不解,但也多亏刚才的突发状况致使他炙热的脑子冷静下来,现在也有闲心和他搭话。
季闲珺歪头想了想,忽然说道:“长琴,你想救人吗?”
太子长琴神色不变:“为什么这样问?”
季闲珺迟疑道:“因为我发现你和我不一样,我能将这一切都当做游戏,可你不行。”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有些时候就像是诅咒一样。
太子长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小小一座镇子武林人无数,但这些凡人之中的“强者”却将人性的千姿百态展现的无比生动。
他看到有人只顾自己独自出逃,他看到略微熟悉的陆小凤等人帮忙将普通人送上马车,再将他们送出镇子,指着一个方向叫他们向那处避灾,接着折返继续重复,他看到有普通人不顾妻女的哭号,抢走金银细软就独自跑走,却又在半路比自己更壮实的江湖人打翻在地,把抢来的东西还给此人的妻女……
画面中一些细小的部分琳琳在目,但又好像如季闲珺所说的那般变得的模糊。
他说自己能将这一切当做游戏,太子长琴忽然想到,他怎么可以做得到?
“怎么了?”季闲珺的声音突然响起,太子长琴看过去的眼神非常尖锐,搞的季闲珺犹豫道:“表情有些可怕,是想到什么了?”
太子长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若说想救呢?”
季闲珺静静看着他,然而太子长琴亦是不同寻常,他不再和季闲珺继续这个问题,反倒身体力行直奔雪狂而去。
下方救人的陆小凤下意识仰起头,看到一抹白影飞速离去,眨眨眼,他觉得这道人影有些熟悉。
一旁的梵清惠已经严肃的指挥起镇子上的静斋弟子。
“把她们带去往南方去的马车,准备好衣物食水,炭火有必要也拿一些,要快!”
“止盈,将大夫和药物一同和老人家们放在一起,把咱们来时的车驾牵出来,让他们上去!”
“婉心,你去拿…………”
相同的情况下,祝玉研看也不看这些普通人,在发现自己拿不下石之轩时当即下令叫此地的魔门中人全部退走,至于她自己,哼,但凡修为达到宗师巅峰的高手,又有几个没有在天灾之中保全自身的能为?
季闲珺将这一切看尽,视线从祝玉研身上移开时流露出几丝嘲讽。
所以魔门永远在大势上差慈航静斋一筹。
“你就打算让他这样过去吗?”
季闲珺头也不回的道:“邪王有何指教?”
石之轩这时的状态似乎和之前截然不同,面露忧郁,神色温文,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低沉磁性而非自负冷酷。
“你是排列双榜之人,排榜之人不入榜是江湖中的规矩,但一开始不入榜却是百晓生为求自保弄出的伎俩,随着百晓生的权威大起来,小伎俩也成了大规矩……呵,可于你于我,这种伎俩终究只是种伎俩罢了。”
季闲珺转过身,淡淡的看着他。
石之轩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你知道吗,有人曾百晓生有天下第一的武功,可实际上他只是个软脚虾。”
季闲珺的目光一下子投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之轩状似不经意的掸掸衣摆并不存在的尘土,似笑非笑道:“无论是你还是太子长琴似乎都没有入榜。”
季闲珺眯起眼睛。
石之轩莞尔的声线透出一丝丝蛊惑:“既然有实力何不亮出来?不亮出来,总有些自以为聪明的人以为能像是拿捏棋子一样把玩一番,就像是这一次,有人想将你比作石某,想效仿吾妻舍身饲魔之举,可实际上,无论是我还是她都没把这些话当回事。从始至终都只是些跳梁小丑在蹦跶,跳得欢。”
季闲珺沉默一下,淡淡开口:“你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动手?她配吗?”石之轩慢条斯理的挑起眉梢,不以为然的模样可以叫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被气得发抖。
季闲珺可能是见多了,居然笑着说道:“我也这样觉得。”
石之轩目光微动,表情很快浮现出诧异的情绪,但转瞬即逝,只余古怪。
他本以为会放任魔门和梵清惠拿自己打擂台的家伙即使武功高强也定然是个俗不可耐的人物,没想到这人……这人有点儿意思啊!
石之轩一下子像是看到难得的猎物一样,连神情都跟着转变变得极有侵略性。
季闲珺为这仿佛精神分裂的模样扬起眉头,好笑的再看一眼灾难之中人们展现出的种种情态,以一种超脱又极为悲悯的语气道:“何等渺小。”
“渺小?”石之轩淡道:“确实如此。”
季闲珺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觉得我会救人吗?”
石之轩反问:“你不想吗?可你不想,那个人却想。”
耳畔已经捕捉到远方传来的激荡琴声,可以想象那一根根丝弦在他指尖勾勒出的风华。
季闲珺叹息:“他不该是善心多到想去救人的人。”一转头,惊讶的发现石之轩正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他。
石之轩仿佛过来人一样感慨道:“你知道吗?有些时候,决定在一起的人是会互相影响的。”
季闲珺好笑道:“你说我影响了他?”他就差指着鼻子说开玩笑,哪里知道石之轩摇头之后,说道:“是你影响了他。”
季闲珺一下子无言。
有吗?
只是再看一眼楼下被推搡倒地的老人家,已经在岁月之中苍白的头发,枯黄的手指,皱纹堆叠出来的凄凉恐慌。
梵清惠不忍的将她扶起来:“老人家,您往这边儿来。”
老人家千恩万谢的被送上慈航静斋专门用来赶路的车驾,里面铺上细软的毛毯,保证马车在赶路时无论跑的多块也不会伤到车驾里面的老人。
石之轩将这一幕尽归眼中,再向季闲珺的位置瞧去一眼,只这一眼,瞅了个空。
“呵,已经走了吗?”
…………
太和殿内,早朝的时段,所有人人仰马翻。
朱珵珺气得眼都红了,不顾一旁人的阻拦直奔出殿外,踩上千级阶,中途还脚滑差点儿滚下去被一旁大臣匆忙扶住,有这一下子,他可算没有冲动的往台阶下面跑,而是望着天际满目苍凉。
“雪灾,雹灾……”
还有……疫病!
……今日早朝,来自边关的急报里传来不容乐观的消息。
一开始是和关外蛮人交战的战马忽然变得虚弱,即使花满庭警觉的早早做了隔离,可是一场遍布所有战马的疫病还是爆发开来。
在这个雪灾之下本就缺药少食的阶段,大庆根本承受不起一场针对军队爆发的疫病。
一旁忠心耿耿的老大臣忧心劝慰道:“陛下,现在重要的是确认疫病是否对人有危害……”
“可恶啊!!!!”
老大臣的话一下子被陛下突然爆发的怒吼震了回去,嗫嚅着叫道:“……陛下…………”
“没事!”发泄过一通的朱珵珺甩甩袖子,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重新恢复九五之尊的威严,“朕失态了。”
紧追在他后面赶出来的臣子当然不敢让皇帝认错,连忙喊道:“陛下宽仁。”
“什么宽仁啊,”朱珵珺自嘲道:“朕连自己的子民都救不了。”
诸葛神侯上前一步,面容肃穆:“陛下岂能妄自菲薄,要不是有陛下励精图治,这灾情只会不断扩大,而非受到控制。”
经过朱珵珺连日来的拼搏,一天只睡一个时辰的兢兢业业,全国各地的灾情虽然还在继续,但也已经没有更多遭灾的人们。换成任何一个情况,朱珵珺都值得被史书大书特书的夸耀一番,然而人力终究比不过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