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值一提吗?”石之轩自言自语的说道。
他仔细观察过地沟下方,现在差不多摸出几分关窍。
掌力一举破坏太子长琴构筑出的四道防线,却将裂缝扩大成一个环绕泰山而成的半月形,月牙弯弯,曲径有情,极大的减缓了个别地方受灾的程度,还诱发出地气龙脉。
两龙相斗必定一死一伤,然而和无根之雪的雪龙比起来,根植大地的龙脉显然更为强盛,所以地龙胜,但也被大力削弱过。
之后只需要镇压龙脉垂死挣扎就可以了,但说是这么说……至今为止还没有谁做到过。
毕竟那是一地龙脉,绵延上千里的范围,至今也不是没有地师做过类似的事情,但他们多是用“法器”一物转借天地之力镇压斩龙,还不曾见有人徒手做到过,做的还那么轻描淡写。
石之轩几次揣摩,也不认为自己能发出那一掌,明显这里面还有他不知道的门道。
不过他相信自己早晚会弄明白的。
目光再次深邃一分,石之轩高声道:“厉害厉害,不知阁下接下来的行程可有安排?”
季闲珺平静的回视他。
“没有,你有什么建议吗?”
石之轩轻声笑道:“石某接下来要往战场一行,特出言邀请。”
太子长琴冷淡道:“不怀好意。”
“这是大大的误解,”石之轩神色中透出一丝明显的傲然,“邪王还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有意算计。”
季闲珺淡淡道:“说说原因吧。”
“我和宋家有点儿缘分。”
石之轩说是这么说,但眼神可不怎么友好。
当年宋缺为他老婆碧秀心狂砍他八百里这件事,浓缩之后是挺好笑,但现实中却让他丢了大脸。
当朝朱姓皇族旁人不知,石之轩却在突到此地后一个月就弄清了它的真身。
宋家……哼,那可是老交情了。
季闲珺神色微动,“你说的没错,我本也有意往关外一行。”
石之轩眼睛一亮:“那……”
季闲珺冷静的看着他,说出话的在他耳中堪称一字一句。
“可我是护庆之人。”
石之轩的表情一下子冷淡下来。
风吹过支棱出雪面的枯枝。
石之轩没说“你既然和宫九联手坏庆国国运,大庆此时惨况有八分出自你手,此时怎么又做出一副爱国护民的伪君子模样!”也没像个妇人一样厚颜无耻斤斤计较,为把人拉到自己这边儿无所不用其极,到他这个身份地位当然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所以他仅是道。
“期待和你交手的那一天。”
之后翩然而去,衣袍在风中咧咧回声。
太子长琴只是给他一道眼神,全副注意力就重新回到季闲珺身上。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季闲珺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突然顿住。
太子长琴眯起眼睛。
“先前来个梵清惠,这回又要来个石之轩吗?”
季闲珺:“我不是,我没有,这是个误会!”比何时都要果断的否决三连脱口而出,他才能好好的和太子长琴说话。
就像是先前说的,天时地利人和不在,情话也显得不合时宜。
但是,季闲珺站在冰天雪地之间,自有高广旷古的气度决定不凡,这样一个人即使被浅浅勾勒几笔放在画上也有奇妙的韵味供人回味,何况这样一个大活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轻笑着,莞尔的一抹甜蜜跃上心头,调皮的留下痕迹,再不着痕迹的溜走,只余回味柔软含蓄。
“我……”
太子长琴突生无措,下意识想别开眼,却被人挑着下颚不得不对上他的眼睛,身不由己的被对方深邃的眸光溺毙。
季闲珺笑得风流倜傥,说出的话却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要动听。
“我为你颠覆一场战争可好?”
太子长琴当即怔在原地,胸腔里回荡的心跳声前所未有的剧烈。
“好……”
庆国的边疆一如既往的苦寒,疆域也在前朝赵氏之后地形大变,等到当今太/祖建国,连地图都在国立后重新堪量一遍,以此确立雁门关重要的军事地位。
大庆防护从雁门关开始,环北绕行十六个军镇为后勤,涵盖燕云十六州北半边,依长城为侧,横掠突厥,吐蕃,匈奴等异族领地抵御辽国的侵袭。
自前朝赵氏昏庸无能致使土地半失,后更滥用奸臣,导致国家一度受外族统治。
末帝赵楠昌前期沉迷龙阳之道,后期性情偏激,举止疯狂,由宫内起居郎亲笔记述下,亡国之时末帝居然命令亡命徒疯狂掩埋大量□□于城中,再在异族踏入城内之时引爆的可怕行径。
所以本朝的雁门关已经更胜那个“天下九塞,雁门为首”的雁门关,它中华第一关的名头更为赫赫有名,也对庆国更为重要。
故而内忧外患之下,他对自己的心腹是下了死命令的。
当日朱珵珺红着眼眶按下玉玺,圣旨之中只有短短几句话,却写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即使战至最后一人,雁门关也绝不能破!
这是打定主意要死守了啊!
花满庭接旨之时没有丝毫不满,大声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之时,全身充满凌厉的宛若刀锋般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
其实不用陛下特意叮嘱,他们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雁门关是国门,国门破,家不存!
听过那么多先贤留下的亡国诗词,那时无忧无虑时尚可评头论足,赞意境高远,感动心肠,然而真到了这个时候,宁愿没什么妙手偶得之,名传千古,也不愿做一名亡国奴。
娟秀的眉目间骤然多出一股冷冽,花满庭身穿铠甲站到城门上方,呼吸一口边疆刀子一样的风,涩得嘴巴里干辣辣的,好看的像是小白脸一样的面上已经长出冻疮,红彤彤的一块大疙瘩长在下巴上面却没人嘲笑他。
因为这座关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将领是怎样呕心沥血,为保护这得之不易的和平夜夜烛火到天明,所以大家都很尊敬这位年轻的将士。
这点儿他有几分了悟,现实却是花满庭为确定辽军那边儿动静登上城门,又在凝望一个时辰后返回军营,在这段回城途中自己突然被一老妇人拦住送上一篮子豆饼时,才生出切实的真情实感。
花满庭一怔,脑中浮现诸多内容但来不及分辨,慌忙推拒道:“老人家,我们军里是包吃喝的。”
老妇人低低笑了笑,哑哑的嗓音是风霜磨砺磨砺出来的声线,但落在花满庭耳中却并不难听,甚至心生暖意。
“老身原是南方人家,嫁来此地的时候不知多么不安,还是众将士日日夜夜把守关门从不懈怠老身才安下心来,老老实实侍奉公婆,一住就是这么些年。不知不觉的,老身老了,将士们也换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很多不在了,但是老身觉得这个雁门还是那个雁门,你说是不是,将军。”
花满庭心中慰烫,重重点头。
“是,只要我们在,雁门就还是那个雁门!”
老妇人弯起眸子,“将军别见怪啊,老身拦下你,是因为老身的儿子在军队里面,但是老身老眼昏花,去了那地方说不定要给军爷们添乱,这才拦住将军想请将军回军时候帮老身送一送。”
花满庭:“……好、好的。”
仿佛看出他的尴尬,一点儿也不老眼昏花的老妇人向他挤挤眼睛,“当然了,将军要是嘴馋可以拿两个,就两个啊,剩下的要给我儿子他同帐的将士们吃,一个个都是好男儿,可不能薄待了。”
花满庭脸都红了,慌忙点头,剩下的也没问,急匆匆的小跑起来,一点儿将军的沉稳劲儿都没了,倒正和他的年纪,一副毛头小伙子的样子,还是老妇人喊出儿子他们在的军帐,才不至于让花满庭折返回去再次经历一遍尴尬。
跑出一段距离后,他心有所感的回过头,见到那道苍老伶仃的身影远远的站着,似是想看他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才转身返家,又像是对儿子能够平安生还的期待,一时竟叫他生出无限感慨。
眼眶莫名酸涩,花满庭想起自己好些年没有回家看看爹娘了,这次战役后,可能真要请假回去看看。
压压眼角,回到军营内的花满庭眼眶微红,赶过来的副官奇怪道:“将军,您这是怎么了?被风沙迷了眼睛吗?”
“没什么……”花满庭眨去眼中那一丝水色,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将装着豆饼的篮子递给副官,“去,把这个交给六帐的兄弟,就说是瓜娃的娘送来的。”
副官愣了下,一时竟没有动作。
花满庭奇怪的动动手,“接啊,发什么呆。”
副官回过神后赶忙接下,只是他犹犹豫豫的说道:“将军,这几个月下来我们已经死了不少兄弟了。”
花满庭动作一顿,“你想说什么?”
副官抿抿嘴唇,一狠心,道:“您说的瓜娃大名叫李俊生,他在两个月前就死了,同帐的还剩下三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在那次突袭中掉了胳膊,丢了腿,前些日子刚从昏迷中醒过来,今天正要转移到军镇里面安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