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无法获得,什么也无法抛却。
究竟要怎么做才好?谁能来告诉他?怎样,才能让自己不再痛苦,不再受伤害?
——你一直都只对我发脾气吧?
亮抿紧了嘴唇。子安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了起来,敲击着他最脆弱的部分。想要渲泄,想要逃避,想要怒吼,想要安慰,任何人都无法了解的自己的内心,因为被子安触碰到而怒火万丈,无法控制。想要倾诉,又不想要被同情,不想要被怜悯,矛盾至极的心情,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了解得了吧?
唯有子安,一直承受着,以笑容在面对着。
但是那也只是因为他喜欢自己,期待着自己能移情于他而已。
明知不可能,又怎能无限制地向着对方渲泄撒娇,予取予求呢?那种自私的事情,亮做不到,所以看到子安他就想逃,可是痛苦矛盾的时候,他又只能想到向子安去寻求安慰。
不能想,不能说,不能动。他被自己束缚在原地,无法动弹,反复地品尝着冰冷的残酷。
要解决掉……无论如何也一定要解决掉,亮紧紧地咬着下唇。
光微微睁开眼睛,悄然地看向亮。那被咬得发白充血泛红的唇,清晰地落入了他的眼里。因为不安和难以言喻的关切而紧抿着唇,光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子安翻动着出货单,将数据一一录入电脑。这是一项需要百分之百投入的工作,哪怕只是一个小数点的错误,都会造成公司的损失,而这笔损失,不是从他的营业额里扣除,就是从部门的奖金中削减。如果是后者,那他转眼之间就会被课长骂个狗血淋头。
“子安,做完了没?”同是营业课并坐在子安旁边的女同事津子悄声地问。
“没,有什么事吗?”子安端起茶喝了一口,“我现在没空帮你。”
“不是的啦。”津子道,“不是说下周你要陪课长去中国吗?”
“那个还没完全定下来啦。”子安没理会,继续着录入的工作。
“只要这个合同不出岔子,肯定是你了。”津子笑嘻嘻道,“到时候,能不能帮我带一些中国产的护肤品啊?”
“干嘛要中国的?”子安哼了一声。
“因为只有中国才有啊,有些材料……”津子双手合什,“拜托啦!”
“能去的话,我就帮你带,不过,”子安眼睛一转,“只帮你哦,其他人就免了,我没那么大力气。”
津子手背挡着唇笑道:“你打我的主意也没用哦,我已经结婚了。”
“正是因为你结婚了,”子安抬起头冲她一笑,“所以我才能答应。要你还单身,那我可就惹麻烦了。”
“为什么?”津子吃惊地问,“你都二十八了吧?还不想结婚?而且还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子安笑了笑,将一本出货记录放到一边,翻开另一本。
“有没有中意的对象?”津子关切地问。
“……算有吧。”子安淡淡道。
“那就赶紧追吧。”津子鼓励道。
“嗯,我正在努力。”子安停下了敲击的动作,看着屏幕微笑起来,“算是一辈子的心愿吧。”
“……真是浪漫,哪用得了这么久?”津子不解地看着他。这时候课长竹松隆走了过来,两人赶紧结束了交谈投入了工作。竹松走到子安的面前,轻轻敲了一下他的桌面。子安抬起头看向他。
“课长。”
“做得怎样了?”竹松是个近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下巴有一点胡子,平常刮得很干净,但是也很容易长出来。表面上是个很和蔼的人,但对下属要求很严格,能力方面,并不十分出色,但是相当认真。
“这一批录完的话,暂时就没有新的要做。”子安道,“等出货了。”
“记得再检查几遍,不要出错。”竹松说完,看着子安道,“你最近工作很努力,可能总公司会想调你过去帮上一段时间的忙。”
“咦……!”子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不过我跟他们说你要跟我去一趟北京,所以这件事暂时安排在十月以后,你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一下。”竹松道。比起去总公司镀金这件事,子安更在意北京的这趟远行。
“……决定是我去了吗?”子安小心翼翼地确认,“北京?”
“嗯,决定是你去。”竹松道,“下周,具体时间临时通知。所以你一定要提前把手头的工作搞定,不然到时候出了岔,机会就落到别人头上了。”
“是!”子安差点站了起来。
“听说下周正好是中日韩三国的青年杯赛,你有兴趣的话,也许有机会去看看。”竹松拍了拍子安的肩,迈步走开了。子安的心猛地激动起来,他已期盼这个时刻很久了。在北京,参加着国际棋赛的亮会是什么样子呢?他光是想就已经无法克制,恨不得能马上飞到北京去,去见那个让他无法不挂心的青年。
注视着屏幕,子安的心情不停地起伏着。
他并没有打算像以前那样去追逐亮,也不再妒嫉亮的才能和辉煌。这段时间以来,每一次遇到亮,他只感到内心的冰冷在不断地融化着,有一种新生的感觉充盈在他的内心。亮的脆弱,不安和暴躁,虽然是第一次表现出来,却一点不令他震惊和害怕。没有情绪的人,才真正让人无法搞懂,没有情绪的人,永远无法了解他的喜好,他的感情,他的选择。
会发火,会苦闷,反而可以拉近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只是平淡,只是微笑,彼此间便存在着无法消除的距离。最初的那场追逐之后,子安便彻底地明白,太过在意而伤害对方,以及太过冷漠忽视对方,都无法将真正的心意正确地展现出来,只会引来反感和排斥。
心意并不可怕,但是表达不当,不被接受也是必然的。
追逐并不可恶,但是方式错误,伤人也伤己。
虽然只是隐约,但是子安已经感觉得到,他正在逐渐地接近塔矢亮。亮对着他的怒视,不安地询问以及逃避,都强烈地衬出了子安的存在感。他不再是游离于亮人生之外的陌生人了。
恋爱,结婚,成家,虽然这一切子安也想拥有,但是……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情吧。不想因为被拒绝而疏远,不想因为不可能而连人生都失去交集,重要的并不是结果,而是过程。这是两年多的思考后,子安惟一得到的结论。
这非常困难,因为内心里仍然有着欲望,仍然会有期待,在无法实现的前提下,难免会觉得痛苦。但是……比起永远不再见面的选择来说,子安宁愿选择这份痛苦,因为他也将获得快乐。
痛并快乐着。因为有痛,才会更知道快乐的可贵。
小角是惟一的活棋。光默默地想着。在中部的激战不分胜负的情况下,保住角的这片地,就有胜出的机会。正如他所预料的,双方很快在角落里展开激战。亮放下最后一颗子后,终局。
光不由得松了口气。
亮抬起手,迅速地开始整地,中方的棋手一边整地,一边数着目,尔后摇着头叹了口气。
差了一目半。
亮轻轻地松了口气。在最近心情低落导致的战况不佳下,国际棋赛的紧张感和激烈感,使他找回了往日求胜的激情,实在是不容易。
“六目半的差距并不好追呢。”光在他的身后微笑道。
“嗯。”亮也笑了起来。
双方在互想致礼后简略地检讨了一下棋局。这时候和谷走了过来,向着光招了招手。
“什么事?”
“一胜两败。”和谷耸耸肩,“战绩不佳呢。”
“中韩的实力还是很强的。”光道,“中国台北队我们赢得也很险。如果一对一可能好些。”
“那你就早点当上棋圣好了。”和谷哼了一声,“那你就可以参加中日棋圣邀请赛,一对一。”
“我比较想要本因坊……”光说着,亮也站起了身。和谷看了他一眼。
“哦,晚上大家要去逛一下附近的集市,难得来一趟,你也要去吗?”
因为并没有问亮,亮便沉默着等光的回答。或许是觉得站在这里显得生疏,他退到了桌边,手扣在了棋盒上。
“嗯,今天晚上就不去了。”光揉了揉鼻子,笑道,“有个朋友来找我。”
“呃?”和谷意外地大叫。亮的手微微一抖,棋盒晃了一晃。他慌忙将棋盒扶稳,然后定了定心神,让自己不去乱想。
“不会是女朋友吧?”和谷敲了一下光的胸口。
“是女孩子。”光笑了笑。
“呃……”和谷勾住光的脖子,恨恨地用力,“你小子真有福气,女孩子追你都追到北京来了!”
“放,放开……!”光憋得难受极了。亮走了过来,轻轻拍了一下和谷。
“还有记者在,注意一下你的举止。”
等和谷松开了光时,最后的一组对局也已经结束。记者们纷纷行动,想要上来采访了。亮和光被人群分开,这一轮采访之后,马上就是颁奖仪式,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全部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再也顾不得之前的话题了。
结束了晚宴之后,亮独自回到了房间。他松开领带,换上了便装,躺在了床上,然后长长地叹 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