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寂寞 by蛋蛋鼠
序 孤独的孩子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塔矢亮的生活就与一般的小孩完全不同。
孩子们在操场草地上疯闹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学校，来到一个只有大人的地方。
孩子们在体育场上奔来跑去踢球的时候，他坐在辅导班的凳子上，与老师切磋着。
孩子们在假期的天堂里大吼大叫的时候，他坐在父亲的对面，静寂的院落里传来竹筒清脆的击打声。
塔矢亮6岁，春，塔矢家。
亮正和父亲在棋盘前对奕，消遣时间。
院落里传来了笑声和脚步声，塔矢亮转过头，站起身，跟在父亲的身后迎接来访的宾客。那是他的师兄们，也是他未来的对手。惟一一位跟他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年卢原，也已经18岁，而他只有6岁。
“唉呀，小亮又长高了呢。”卢原笑着说，蹲下身子看着秀气味十足的塔矢亮。
“我还没有你高啊。”塔矢亮稚气的声音立刻引得所有人哄堂大笑。
“卢原，你今天的对手就是小亮啊。”绪方精次笑了笑，伸手摸摸塔矢亮的头，转身坐到了师尊的面前。卢原耸耸肩，啊，也只有他能陪陪亮了，其他都是近30的成年人，跟亮的年纪差得实在太远了。
可是卢原跟亮的生活依然相差得很远，于是他们只能坐下来下棋，卢原问了问亮的学校情况，知道他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而且除了下棋的生活还是下棋，不由得转头看了塔矢行洋一眼。这位棋界的泰山北斗，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对一个孩子的身心发育会有怎样的影响吧。轻轻地叹了口气，卢原笑吟吟地问：“小亮，怎么不在学校里和朋友们玩呢？”
“他们不会下棋呀。”塔矢亮抬起头，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可以跟他们玩别的呀。”卢原认真地说，“不是每个孩子都喜欢下围棋的。”
“其他的，我不会，也没有兴趣。”塔矢亮端端正正地坐着，笑嘻嘻地看着卢原，“我们下棋吧！”
卢原再度叹了口气。要说下围棋的孩子们的话，他只想到了院生，等到小亮满8岁的时候就可以报考院生了，以他的水平，成为院生肯定没有问题，那样的话，他也可以接触更多下围棋的孩子，交到不少朋友。那也不需要等太久，再2年就好了。
塔矢亮8岁，春，塔矢家。
亮独坐在桌前，翻动着课本，认真地做着每一道作业题，隔壁的房间里，塔矢行洋和妻子明子正对坐聊天。
明子折着衣服，不解地问：“老公，真的不要小亮去读院生班？”
行洋点了点头。
明子问：“为什么？”
“小亮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行洋放下手中的茶杯，“他不适合在普通的孩子间发展。”
明子微微眨了一下眼睛。身为母亲，她是认为亮应该多交些朋友，多熟悉学校的生活，虽然亮规规矩矩地生活是很好，可是总让人觉得少了一份活泼。同年龄的小孩，现在肯定是混在一起，到处去玩了。
翌日，塔矢行洋把独子亮叫到了棋室，对坐下完一局之后。
塔矢行洋看向亮：“你就在家里好好练棋吧。”
塔矢亮抬起头：“爸，我不用上补习班了吗？”
行洋微微一笑：“你想上补习班？”
塔矢亮摇了摇头。那里实在没什么意思，而且大家都躲着他，一个人在那里独自摆棋谱，其他的孩子却在对奕，实在有点孤独，他宁愿在家里看书。
“你想读院生吗？”行洋问。
“爸爸……不是说不要我去读吗？”亮犹豫地问。
“你想不想读呢？”
“我不知道。如果爸爸觉得我该读，那我就去读。”亮转动着眼珠，事实上他并不是很想去，不知怎的，在围棋辅导班所遇到的事情，他不想在院生班再次遇上。轻轻抿了下唇，亮期待父亲说出否定的答案。
他如愿了。松口气似地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笑脸，亮觉得很开心，在家里下棋也是一样的，根本不需要去上什么院生班，不是吗？
塔矢亮12岁，夏，围棋会所。
车站边的围棋会所是塔矢行洋开的，主要目的是宣传和教授围棋，所以绪方和卢原等塔矢门下生也经常到这里来。而塔矢亮更是围棋会所的常客。因为父亲常常有棋赛，所以塔矢亮放了学就会直接到围棋会所来，这里的客人都会下围棋，不少人是行洋的棋迷，在这里，不会有交流上的问题。经常有客人向塔矢亮请教，久而久之，亮在围棋会所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大家都很乐于看见这位乖巧聪明的男孩，大家都知道塔矢行洋在独子身上投注的希望有多深。
围棋会所的服务小姐叫市河琴美，18岁，已经在围棋会所打了一年多的工，因为和亮的年龄相近，所以也很合得来。塔矢亮的清秀沉稳，是市河最欣赏最喜欢的。每天下午，等待亮的到来，几乎成了她一天中最为快乐的时刻。自从塔矢亮出现在围棋会所之后，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总有些会下棋的少年或是小孩到围棋会所来，最初的时候大家都挺高兴，以为亮终于可以交到朋友，但是久而久之，这件事反而成了大家的禁忌，谁也不好再提。
因为这些孩子在与亮下了棋之后，都再也不来会所了。
最初的时候塔矢亮也觉得很开心，但是随着情况的变化，他渐渐地学会了淡漠，那些来向他挑战的人，并不是他的朋友。他们就像浮萍一样，今天来了，明天就走，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亮慢慢地不再去记忆他们的名字，他要记的东西太多，要面对的强手更多，那些事情，最好和那些不愉快的感觉，一起忘记的好。
“那些小孩都不再来了呢。”卢原是惟一不在乎提起这件事的人，“都怪小亮太厉害了，把人家全吓跑了。”
塔矢亮看了卢原一眼。虽然赢了对方，但是自己并没有轻视对手的意思，是他们自己不愿意来的啊！为什么听起来像是自己的错一样。
“怎么能怪小亮呢？”市河立刻打抱不平，“谁叫他们水平不够。”
“不可能有跟小亮水平一样的小孩了啦，”卢原挠着脑袋，“那也太可怕了。”
“卢原老师！”市河生气地瞪大了眼睛。
“哈哈哈，我是说真的嘛。小亮这样的天才，有一个就让我们棋士头疼的了，多几个别人怎么混啊？”卢原冲亮眨了眨眼睛，“小亮，你的水平已经是职业级的了，想不想参加棋士的考试？”
“棋士？”亮不由自主地重复。这是父亲的职业，也是许多优秀的人才汇聚的地方，可是他们全部都是跟卢原、绪方差不多的大人，自己怎么可能进去呢？必须要到他们的年纪，才有能力战胜他们吧？
“对啊，只要棋力够，8岁都可以参加考试。你已经12岁啦，而且以你的实力，考上应该没有问题。”
总是有股怪怪的感觉，亮默默地想着，他对那个世界真是很向往，能够与日本顶尖的棋士们对奕，一定很刺激很精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信心，虽然充满了期待，却没有想接近那里的欲望。果然自己还是孩子，还需要再磨练几年哪。
“啊，你还是不愿意参加啊……”卢原大为惋息，“我都已经劝了你两年了。”
“我再磨练一下吧。”亮笑笑，有些不自禁的胆怯。
“是不是有点无聊？”卢原问。亮一怔，无聊？自己从来没有觉得下棋无聊啊！
“总是没有敌手，下起棋来就会很没劲了。”卢原耸耸肩，“小亮的朋友太少了，而且全是大人，玩起来没劲啊。”
“没有的事！”亮站了起来，“我很喜欢跟大家下棋的！我很喜欢，很喜欢围棋！”
卢原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他撑着下巴喃喃道，“那是为了什么理由呢？”
我也不知道啊……亮坐了下来，捧着棋盒。大家都说他的棋力很强，可是为什么他却没有考棋士的勇气呢？是没有欲望，还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啊咧！有小孩子呢！”尖锐的童声打破了围棋会所的寂静，也引起了塔矢亮的注意。他在打谱，但是并不十分专心，周围的响声都落入了他的耳里，每个人面前都有对奕的对手，棋战正紧张激烈地进行着。回过头，塔矢亮看见在柜台前站着的小孩，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额前竟然还染了两缕金发，一双亮睛睛充满神采的大眼睛。
亮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心里很高兴。终于有小孩到这里来了！
“找我吗？”
“跟老头子下没劲啊！”金发的男孩感动地说。
“那跟我到这边来吧。”塔矢亮笑了。不知怎的，身上的重负一下子卸了下来。
“等等！小孩收费五百丹啊！”市河拍着柜台叫了起来，一脸凶神恶煞，像是别人欠了她的钱一样。
“五，五百丹，有没有啊……”男孩慌里慌张地在身上摸了起来，一脸的沮丧。
亮抬起头，“市河小姐，他第一次来，免费优待他一次吧！”
这是亮第一次为了别人的事向市河请求，市河的心顿时乐开了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