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靠在棋院对面的栏杆上，长长地出了口气。今天是光这段时间最重要的一局，不论他之前赢了多少，如果不能突破三轮预选的界限，他还是得从头开始。他和亮不同，亮可以打进循环圈，光却无法顺利。静静等待的时间里，明明仿佛明白了光与亮的差别。
亮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光却对自己是否能做到产生了疑惑。虽然是好朋友，虽然是竞敌，但是每个人的人生终究只是自己的，亮也许曾有过迷惑的时候，但是他已经度过，现在，是光从迷惑中站起的时刻。成败的关键，也许就是这一局在普通人看来毫无刺激感的棋里。
亮是否也有过同样的时刻呢？因为对手的强大而下意识地退缩，因为一瞬间的疲惫而不去在乎输赢，那样的自己，要如何肯定？
明明不知道。她从未想要成为一个顶尖的人，现在的自己就已经可以，所以，她无须非要跟人一争长短。大多数的人都会这么想吧！现在的生活就可以了，现在的努力已经得到了肯定了，一步一步走，只要走下去就可以了。
光也曾经这么想过，但是他的身边一直有人在催逼着他，将他的妥协抽走。面对着如此执着的目光，光已经无法再逃避下去。只不过骨子里有着妥协的念头，所以还是会一直的犹豫不定，徘徊往复吧。
“藤琦明？”温和的声音在明明的耳边突然响起，明明吃了一惊，飘荡的神思收了回来。慢慢清晰的身影，那抹温柔的笑容，正是影响着光的脚步的重要的人。
“塔矢君？”明明蓦地紧张起来。虽然有光在的时候她也会跟亮说话，但是亮那严肃的神情和洞若观火般的锐利总是让她有些害怕。
“你怎么会在这里？”亮注视着少女。其实不用问也猜得到她是为光而来，他内心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滋味。
“光今天……有一局很重要的棋，我，我有点担心。”明明害怕接触亮的目光，微微地垂下眼帘。
“是吗？他最近的情绪，是不是不太好？”亮为不知道光情况的自己而感到郁闷。
“嗯，他好像一直在担心着什么，一副没有自信，沮丧的样子。”明明抿了一下唇，“虽然他一直打到了三轮预选的决赛，但是好像还是没有办法从那种情绪里跳出来。”
“是吗？”亮拧紧了眉。
“你去看看他吧。”明明抬起头，“光很在意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亮不解地看着明明，“我的什么看法？”
“……我说不上来……”明明的食指不安地搓动，“他经常跟我提起你。”
亮的神情微微一振，眼睛也明亮起来。
“他说，你是他的竞敌。”明明侧过身，“彼此追逐是很好啦，可是，你们面对的是所有的职业棋士啊！如果他只是在意你的话，一定会陷入瓶颈的。”
“并不是那样。”亮淡然一笑，“你过于担心了。”
明明看着亮，眼睛里露出茫然。
“是吗？”
“是的。”亮转过身，“进藤并不是在意我。”
亮迈步走向棋院，嘴角带上了一抹冷峻的微笑。
光在意的，是何时才能超越亮而已。
门轻轻地响了一声，随即，轻微而沉稳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很快地又归于平静。
有别的人进入了对局室，而且大家的目光都暂时地移向了他。
光掂起了黑子。
来的人……是谁？
是谁并不重要。
“塔矢，你也是来看对局的吗？”谷濑川低沉的声音道破了天机。
光的手猛地一颤。
“嗯。”亮轻声地回应着，接过了棋谱，“棋局很紧张啊。”
“嗯，正是难分高下，不知道会鹿死谁手呢。”
光看着棋盘。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他也确定那是亮。
不会有人认错，他也绝不可能听错。亮很少来看他的对局，除了大型的比赛，只有当他担心光的对局时，他才会出现。
因为那时候的亮，也无法确定光是否能赢。
光咬紧了牙关。
亮一定正看着他，看着他的输，看着他的赢。
所以……他绝对不能输！
藤井久不知道光为何会有如此凌厉的变化，当棋局难分高下的时候，他已经渐渐将气势凌驾于光之上，只要光稍有退缩，他就可以操纵大局。
就在这个时候，亮进入了对局室。藤井久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对局时不可以分心不可以为外物所扰，但是坐在那里的旁观者，并不是普通人。
那是被围棋界视为怪物的“塔矢亮”。
气势之争，瞬间便扭转了局势。光的黑子落在了藤井久预料的位置，但是下一步却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亮的目光，令两位对局的棋士有了截然不同的心境。
有亮在的时候，光可以无比冷静，彻底沉下心对局。
藤井久却完全不同。他正被审视着，被亮也被他自己。不愿意被强者看到自己怯懦的步伐，却因为顾虑而步步为营，失去了锋芒。
“谢谢指教。”
“谢谢指教。”
光深吸了口气，看着面前的棋局，为自己最后的扭转而欣喜。藤井久垂着头，大家沉默着，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有些多余。
“进藤君，”藤井久低沉地说，“你这里这一着，完全超乎了我的预想。你是为什么会下这一着的呢？”
“在落子之前，我并没有完全看透棋局，但是，”光沉静地回答，“我相信这一子，会改变整个盘面。”
“相信吗？”藤井久抬起头，一脸的苦笑，“没有十足的把握，为何会相信？”
光握住了折扇，眼神闪动之间，微笑起来。
“那也算是一种，确信的直觉吧。”
藤井久再次垂下了头。光站了起来，离开了对局室。少年的天赋和冒险精神，早已经离老一辈的棋士们远去了，无论如何羡慕，那也已经是无法复苏的过去。
亮站在窗边，听到身后的脚步，慢慢地回转身。
“塔矢！”光兴奋地跑到他的面前，“我赢了！”
“我知道。”亮微笑以应。
“我找到以前的感觉了。”光握紧拳，“我终于找回它了！”
“以前的感觉？是什么？”亮背负双手，看着光。
“我会赢，”光注视着亮，“一定会赢！”
“哦？你可以赢藤井久，但是不可能赢每个人。”亮出言打击，“只是凭一时的感觉，是绝不可能奠定大局的！”
“胜负有时候，就只在那一瞬间的直觉之中。”光仰起头，“这是仓田先生说的。”
“进藤光并不是仓田厚。”亮不冷不热地讽刺。
“对，进藤光就是进藤光。”光注视着亮，“所以，我相信我的直觉！”
“哦……”亮边笑边往电梯边走，“但愿你不要相信自己输的直觉。”
光的脸猛地涨红。
“我才不会呢！”光嘟囔道，“那都已经是过去了！”
电梯门开启，亮一步迈了进去。
“既然如此，你总算可以不再闹别扭了吧？”
光跟进电梯，闻言一愣。亮不禁摇了摇头。
“你总该到会所里露面了吧？再不露面，市河小姐和广濑先生都会以为我们吵架了。”
“……是吗？”光挠了挠头，“我们这也算是吵架了啊？”
“笨蛋！”亮气恼地吼道，“那只不过是你自己别扭而已！”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骂我笨蛋？”光气呼呼地问，“我以为你是来恭喜我的。”
亮什么也没说，光又是生气又是失望，把头一偏，死活不理亮。两个人保持着沉默，气氛很是尴尬。
亮看着光，良久才低声道：“也算……是吧。”
光立刻竖起耳朵回头。
“你刚才说了什么？”
电梯到达底层，门打开。
“什么也没说。”亮走出电梯，嘴角含笑。
“可是我明明有听到你说话！”光追了出来，“你老实交待，刚才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就是什么也没说。”
亮和光笑着，已经没有了隔阂。
明明担心地跑了过来，看到他们的表情顿时松了口气。没想到明明会出现，光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迎了上去。亮站在他的身后，猛地感受到了失落。
“塔矢，我跟明明一起回去。”光向亮挥了挥手，“明天会所见。”
明明挥了挥手。“塔矢君，拜拜。”
亮挥了挥手，目送着他们远去，无意识中怅然失神。
第二十九章 共鸣
小笠原井实所住的公寓是在三町目一个僻静的小区里，房间也不大，东西多得像杂货铺，墙上贴满了他到各地拍的照片。子安贺下定决心来这里的时候，被井实房间的情况吓了一大跳。
“没想到他真的是摄影记者……”子安思忖着，井实已经把一罐啤酒递了过来。
“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真的来找我。”井实笑了笑。也许是因为彼此都说了实话，子安的警惕稍许放松。
“谢谢，我不喝酒。”子安看着啤酒说。
“你少骗人了。身为业务员，不会喝酒你当我会信吗？”井实冷冷扫了他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