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回了他一声轻柔的嘶叫,跑得更欢了。他心中隐隐有所期待,又有些忐忑不知踏云的主子是否真能轻易饶过他。白玉堂纵然不跟他绝交,显然对“御猫”这个名号还是在意的。
不几日后,展昭于傍晚时分到了松江地面,不及歇息便雇了船家来至陷空岛,在庄外向护院一打听,闻说四位爷皆奔开封去了,只有五爷刚回来。
正是了,流言总比人的腿脚快,这几天锦毛鼠白玉堂题诗寄柬闯宫禁盗三宝的事已传遍庙堂江湖,御猫展昭奉旨缉拿他的事也人尽皆知。展昭不禁怀疑这是皇上怕自己一走了之而推波助澜来着。四位哥哥肯定是被吓着了,却不知道那书柬的内容,只顾着赶去开封想法子开释这胆大妄为的小五弟,却不想白玉堂大喇喇回到了陷空岛。
这到了庄外,展昭却心里发虚,便请那护院前去通报。那护院笑道:“五爷专候着您呢。”领着他来至雪影居东跨院。这院里东面一溜五间平台轩子,此时天色渐晚,屋里俱是灯烛辉煌,门却开在北尽头。展昭忙奔到北头拨门进去,早见一席白影进里间屋去了。
☆、小别胜新交
好好五间轩子却不在中间开门,不过展昭知道白玉堂惯好机巧,连岛上建筑屋舍也多有自己设计了着人修筑的,虽不知这样修建房子是何道理也并不多想,只是心下诧异,纳闷白玉堂到了此时却不愿见他了不成,忙掀帘跟入,却见那人进了第三间,却隔着软帘露了半脸。
展昭暗笑堂堂白五爷怎么跟个姑娘似的羞赧起来,赶紧一步掀起软帘看去,余下三间却是通柁,灯光照耀真切,见那人背面而立,身披滚边白氅,露着雪白衬袍,足下白靴,俨然白玉堂一般。
数月不见,展昭心头一荡,温言唤声“玉堂”,呼之不应及至向前一拉,却见是一个灯草做的假人。
展昭愣怔之下心里好不气恼,才待转身,哪知道早踏着锁簧蹬翻了木板,落了下去。底下暗室颇深,以他的轻功,本可以平稳落地的,谁知那地上铺了厚厚的干草还垫了软垫,像怕他摔着似的,倒教他站立不稳歪倒在松松软软的垫子上。
他伏在软垫上,一时哭笑不得。这暗室里早已点了灯候着他的,他就着烛光抬眼一看,对面墙上挂着一小横匾,赫然写着“气死猫”三个红字。
见此展昭没气死反倒气笑了。看来白玉堂对他“御猫”的名号着实耿耿于怀,大约是犯了他“锦毛鼠”的忌讳。不过他有这么好的兴致捉弄自己,可见只想出口气罢了,否则以他的冷冽性子,救走赵离之后与什么御猫御狗从此不相往来也就罢了,又怎么会为自己费这许多周折?
暗室内桌椅软榻布置挺齐全,还有一床缎面棉被叠整了放在榻上,只是通气口小而烧不得炭火,因此颇为阴冷。
展昭想着白玉堂既然要出口恶气,肯定要多晾自己一些时候才作理会,自己何必在这里干冻着?索性将巨阙放在枕边,蹬掉靴子上榻,展开锦被舒舒服服一盖,不一会儿便觉得周身暖融融的。
本来只想暖和一下,但他毕竟连日赶路又冷又累的,这会儿罩在厚厚的被子里一沾枕头,不觉眼皮发沉,不一会儿便朦朦胧胧睡着了。
直到室外传来拨动机关的轻响,他出于练武多年的本能醒来,却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听到石门缓缓挪动的声音才想起自己的处境,忙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白玉堂手持秋水刀,白衣萧萧冷峻着眉眼,一抖衣襟迈进门来,就见展昭困意朦胧地笼着被坐在榻上揉眼睛,顿时把斟酌排演了好些时日的兴师问罪之辞忘了大半。
“玉堂,你来了。”展昭揉完眼睛终于看清了真的白玉堂,笑意盈盈地将他唤了一声,叫得他心头一颤,不自觉就走过去坐在了榻边。
展昭正觉得暗室里阴冷不想离开被子,见白玉堂在榻边坐下了,便继续笼被坐着不挪窝,只含笑看着他的面庞。
白玉堂几月不曾这样近地看着他的脸,见眼前人星眸含笑长睫轻颤的模样终于和记忆中的重合了,不禁痴痴地有些发怔,口中问道:“你身子可全好了?”
展昭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白玉堂问的是他之前的伤,笑道:“早好了,这都过去多久了。”
这段时日在他们年轻的生命算是很久了。他们相遇前曾期待了很久能与彼此一见,相识后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其自然地结为知己,相知后却没料到会分开那么久不得相见。
如今白玉堂就在近前,脸上线条比记忆中更有棱角了一些,模样似乎长开了不少更接近于青年的俊美了。展昭心中欢悦,伸出手戳戳他道:“白五爷好本事,展某栽在了你手里,你可消气了?”
被展昭一戳白玉堂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一个冷厉潇洒的亮相之后一句诘责嘲弄没出口就凑到了这猫身边,忙冷了脸沉声道:“展昭,这口气我消不了。”
“‘御猫’不过是太子戏语,皇上听了有趣随口封的,谁知道会流传起来?你若觉得压了你的名号,不如改叫‘锦毛虎’就结了。”展昭见他捉弄过自己了还冷声冷气,不由也上来了气性,无比熟练地飞了一个白眼过去。
“堂堂一个男子被人叫作猫,亏你还好性儿为他们卖命。”白玉堂含怒道。
“猫不是你先叫的吗,我不也上赶着为你卖命来着?”展昭听他如此堂而皇之地“只许自己放火,不需皇上点灯”,又是好笑又是生气,“看来是我命里轻贱,活该朝堂江湖两处受人折辱。”
“哪个混蛋折辱你了?快说出来我去要他好看。”白玉堂扳着他肩膀急问道。他自从听说展昭封官之后,一面气他好好的南侠不做把自己搅进官场浑水,一面又担心他会受那些狗官的气、被没眼见的江湖人欺负,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果然受了欺负,立马就急眼了。
“别的不提,眼下你不就在又囚又骂地折辱我?”展昭回头瞪他,自己却差点撑不住笑了。他人讥谤放在心上也无益,他早已不甚在意,更不会把白玉堂牵扯进来,有些事终究是由他自己面对的好。
白玉堂顿时语塞,看着展昭气鼓鼓绷着脸却藏不住笑意的样子,一时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颊,说道:“好只牙尖嘴利的猫。睡得这么美,像是受了我欺负的?”
两人本是熟稔得惯于说笑打闹的,可这会儿展昭猛地被他上手一掐脸,不知怎么就脸红起来,忙下床穿好靴子说:“这儿冷死了,你还要关我到几时?”
白玉堂无意识地摩挲着刚触碰过展昭脸颊的手指,却有意识地想到怪细腻的手感真不错,不觉也有些道不清的不自在。他轻咳一声掩饰过尴尬,带展昭离开暗室来到自己屋里,吩咐人备好洗澡水,再去置办些夜宵来。
他也是一路疾驰才比展昭早了半日回来,布置好暗室机关又去沐浴梳洗了一番后,还未及吃饭便听人回报说展昭到了。于是他花了两个时辰一边思索如何诘问展昭,一边莫名其妙换了好几身衣服,最后想到这些衣服看在那猫眼里都无非都是一个样儿的白衣,才理了理雪锻发带,持了剑身姿潇洒地进了密道向暗室走去。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本来是打算晾他两宿的,怎么不到两个时辰就动身过来了,但思及暗室里烧不得炭火难免阴冷,反倒将脚步加快了几分,谁知展昭到了他的地盘跟回了自己猫窝似的睡得挺自在。
展昭沐浴之后从屏风后出来,发现白玉堂又叫人加了盆炭火,将屋里烘得暖融融的。两人便披衣对坐桌前用了些家常饭蔬,不过是蟹粉豆腐、香螺脍、碧梗米粥一类,又有烫得热热的太雕黄酒喝了驱寒。白玉堂养的那只鸳鸯眼狮猫已长成了,仪态万方地在屋中间踱来踱去,不时蹭蹭展昭的腿颇觉亲昵,倒是对白玉堂爱搭不理,估计是觉得这成天不着家的铲屎官太不负责。
至此两人才对酌着将别后所历讲了七七八八。白玉堂和殷鸿、盼儿受了赵离所托,携玉龙令牌各自接管了三处山寨,令雍王调不出人手。三人单枪匹马应对满腹狐疑的首领和一众不明所以的死士,也是如有剑悬,所幸可以借用雍王所养的信鸽互通有无,终于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
展昭想来只觉十分后怕,又心疼殷鸿和盼儿勉力应此危局。白玉堂笑道:“他们比你小几岁,你便只当孩子待,其实都机灵着呢。”
“雍王出事之后那么久你在做些什么?”展昭追问道,“山寨上那些人如何料理的?”
“我把这些人编成许多支小队,让他们陆陆续续混进开封府了。”白玉堂云淡风轻道,“某位猫大人日日巡街,竟然没有察觉。”
“谁说没有察觉?我早就发现好几支镖队、商团形迹可疑,分派了不少人手去盯着,没想到是你这耗子搞的鬼。”展昭哭笑不得,“你这到底是何打算?”
见展昭不虞,白玉堂正色答道:“猫儿,我们此前虽怀疑过宸王,终究对他知之甚少,此番我与那几个首领接触了才知道,雍王毕竟缺少母家支持,在朝堂的势力并不如宸王,而宸王私底下经营比他只多不少,只怕大有反心。他收买了殿前司都指挥使周望,早已掌握了京畿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