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市。”对视良久,晏子鱼自然知道垣市在想什么,轻叹,“你我之间,无非是少个孩子,宸儿有后,该是欢喜之事,你别想太多。”
“他今日在殿上失神,只怕是想到你我这一回来,日日会见你的缘故。”
垣市放了眸,懒道,“我生气,不仅是因他在朝堂上不用心,还有的是,他现在侍寝的习惯,应该是那日看到你我了。”
垣宸的侍寝习惯,是自去年晏子鱼生辰那日闹过之后。本来郑司沁去接垣宸,借郑司沁慰藉心伤是好事,但于此,垣宸才发觉非要见过两女先合之后,自己才会有反应。至此之后,必是如此,好在那时,他已经大婚,娶过郑司沁之后,选秀之时,宫里送进来的也不少。郑司沁是郑有余的幼女,唯一不讨厌的,却是郑氏远亲谢家的一个女儿,谢念,也就是当今紫宸殿的的谢妃。
每逢侍寝,便是两人一起,容太医今日进宫,两殿皆去,只怕是都有了。
“天家子嗣单薄,若是两殿皆有,养胎其间,还是得送几个人去。”晏子鱼浅叹,“这几日,我抽个空,去新鸾殿走走,遇上合适的,我自己带一带,再送过去。”
“宸儿身边,的确少人,宫内少,朝堂也少。今日的事,我生气退堂,但把事情全权交给他处理,总该有些自己的思忖,也算是给他一个考校了。”
“那倒是好事。如果南越这块硬骨头他能有好法子处理,那的确不枉你培养他这一年。”晏子鱼松松眉,笑道,“郑司沁有些跋扈脾性,许是自幼养在宫里的缘故,对宸儿倒是好的。那谢念,我看,怕是念在郑司沁的份上,才肯如此陪侍。我这选人,只怕也得选一搭一了。”
“他这习惯,总归不好。”垣市有些负气,沉道,“让容太医看看,我便不信,拨正不来。”
“阿市。”晏子鱼见垣市动气,也不靠着她了,温软地自颈项托起了她的脸,亲了亲她的眉心,无限温柔道,“事情没有好坏之分,有其因,必有其果。慢来,如何?”
垣市经久没说话,只静眉静目地望着晏子鱼,许久之后,敛聚了一点儿眸光,问道,“子鱼,是在愧疚与宸儿么?”
晏子鱼沉默,良久之后,才道,“对垣祯,对宸儿,对晏家,子鱼,都有愧疚之心。”
垣市眸底的光散了,人想要挣脱出去,却被晏子鱼捉住,低眉近道,“这是我个人之心。但与我们两个,我晏子鱼,对他们,没有愧疚之心。”
垣市定住,一个反身,扑在晏子鱼的腰间,紧紧贴进。
“晏子鱼,你好狡猾。”
☆、画地牢
早在八月初,明州就下了雪。
连华出事时,连商言默不出言地率领了近卫赶去,明州府司姜兴已经把人扣在了府邸大牢里。
姜兴裹着棕裘,面向马车恭立在府外大雪下,身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雪。
连商言是一早就来了的,却一直等在府外不下马车,姜兴不敢怠慢,便一直候着。等了个把时辰,风雪之中又行来一驰厚毡马车。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跳下车来,对姜兴行了礼,兜了头上的厚雪,敲了敲车门。
车门从里推开,先是探出一把油毡伞,而后跟着个明眸圆脸的丫头,披了嫩红的大麾,下了马车,撑开了油毡伞挡雪,这时,里面才走出了正主儿。
姜兴一看,眸底转了转,走上前道,“清和姑娘怎么来了?”
微生清和裹着灰狐裘,兜帽还未掩上,浅妆淡抹,人便冷峭峭的,行礼道,“姜大人见好。”说罢,眼神望向了连商言的马车。
姜兴让开,两人一同走到马车前,微生清和先行礼,“城主,清和来了。”
雕镂精致的车门终于开了,一身玄色大麾的连商言冠以明玉镂空锦雀纹,人按着久候车厢旁的侍从肩头下了马车。
连商言五十有一,年岁痕迹却是不明显,除却眼角细微褶皱,人端地是精神烁立,一双精眸迫视而来,让人几乎不敢接上。
“姜兴,我可没让你在外面等着,你这,算是自罚?”连商言立在伞下,拢袖之间,自持一片威严凛冽的气度。
“城主,于事,姜兴无错。于情,城主与姜兴有识人之恩,扣押郡主,令其受牢中夜寒之苦,姜兴有愧,自罚应当。”姜兴端正拱手道,甚至提襟要跪下,立时被连商言开口阻止。
“你处理的无错。但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现在走不开。人,你交给清和。若她还是不听话,你再拘几日也无妨。”连商言道,“至于顾怀君,顾怀丕会来接。此事,到此打住,若是传出去,你自己看着办。”
“臣明白。”姜兴道,“那之前的案子?”
“留着。”连商言冷了眸,清寒道,“一并整理好,连华出来时,全数交给她。此事,既然要拖她下水,由她处理,最合适不过。”
“是。”姜兴应下,“清河姑娘,随本官进去吧。”
“城主,清和不明。”微生清和没有走,一转眼眉,径直问了连商言。
“等这件事情了了,你该叫我母亲了。”
连商言一扫冷寒,温和笑来,“连华不懂事,你勿要怪她。接了她,径直回府上,去她娘亲那边说说话。天寒,就留在府上,不要回山上了。”
说完,不等微生清和反应,径直转身上了车。
“姑娘,快进去吧。”顾严对微生清和行礼,跳上马车,俨然一幅行驾将出的架势。
微生清和见无可转寰,只好对着马车行了礼,随姜兴往府司里走。
“姑娘从山上赶来,逢上落雪,定是辛苦,接了人,尽快回城主府上的好。”姜兴走前半步,“城主夫人自来疼惜小郡主,若因姜兴之错,连累姑娘,还请姑娘宽宥一二。”
“大人言重,不必对清和如此见礼。”微生清和欠身回礼,眸底轻淡无澜。
“城主亲自指婚,清和姑娘身份尊贵,姜兴不敢失礼。”
姜兴说得明白,微生清和也不好再言,对于连商言选择自己,微生清和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最后想来想去,归结到垣市回去之时,把山上的庄子留给自己,只怕一早就有打算的。
对此,微生清和心生厌烦,纵使明白,她就是作为棋子来到明州的,但等到果真被人用来用去,那份自来的不甘心就愈发强硬而生了。
进牢狱时,微生清和问了一句,“防寒的大麾有备么?”
“倒是未想到。”姜兴面色尴尬,“姑娘稍等,臣这就取来。”说罢,给身旁的人递了一个颜色,那府衙衙卫立时跑出去了。
“那清和在此等。”微生清和淡道,“大人可先去问问郡主,还有什么事需要处理的,若是有,清和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姜兴转念便是想明白微生清和在给连华与顾怀君机会,毕竟此事之后,恐怕再难私见。当下对微生清和改观。原以为是个前夏遗后,不经事实的单纯丫头,却原来还是个事事周全的主。
“成,臣进去问问。”姜兴压下感叹,疾步走进了牢房里间。
微生清和静目扫了一眼牢狱,见其森壁之上,挂着各种刑具,几盏油灯昏昏黄黄,由于是建于半地下的缘故,空气也不甚流通。微生清和忍着难闻的气味,想着连华那样娇惯的性子,在此忍受一夜,只怕是真的受苦了。
眼角撩着刑具,心头不禁恶寒了一下。
她自幼长在内府,所见所处,皆是微生微处理事情的一面。微生微为人内敛至深,一句话,通常要猜个三四遍,微生清和才能稍得其意。及至后来,她同胎而生的哥哥微生清远渐处外事,才与她多说了一些,两厢一合,方是知道微生微的一句话,当真不是那么简单猜猜就了了的事。
于此,她小小年纪,心思才曲折起来。
人,倒是仍旧一幅深闺之中,不惊不蛰的淡然模样。不反抗,不多言,做好自己的分内的事,便是她此生的打算。奈何垣市走前,一番提点,一年之内,又看过垣市亲自注笔的大多书册,与她来讲,事事,又经进了一个层面,再不是她十七年之前的所观所感。
今年七月她十八生辰时,微生清远特地来了一趟明州,带了许多建康南地她喜欢的物件儿,对这个同胞同相的哥哥,微生清和自来亲近,留他在山上多待了几日。
微生清远见过垣市笔注之册,惊叹之余,更是佩服,当此感言,说是清和有幸,曾与垣市见过,而他真是想见,却是无幸。
微生清和不曾见哥哥对谁有过如此佩服,不解而问,微生清远笑言。
一介女子身,居位不贪,是难得一。居位众臣服,是难得二。以民重,君轻之,用臣得道,是难得三,晋有此君,比夏时初立还要稳固,如何不让人佩服?
“那哥哥便不曾想过复夏?”微生清和记得自己当时这样问过。
微生清远笑着摇头,领着微生清和一同走到木桥的尽头,抬眸远视那平衡之石,道,“夏,一国名尔,晋,亦一国名尔,有何区别?若夏当初以君为轻,定不会是今日的局面。微生家的尊贵,是百姓所给,如今为百姓收回,一来一往,原本为衡,有何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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