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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世说·女相 (欢喜莲)


  “草民江心逐,一无官职在身,二无识人之明,若非朝堂明令而下,草民不认为眼前之人,便是天市长公主。”
  这男装女子正是江流为晏子鱼保下的唯一血脉,江心逐。
  然江流灭族之时,她仍以江心之名在册,故而如此道来,并未惹疑。奈何工笔之势,态度之傲,不无让人有所联想。
  “好胆!”
  左成安的声音厉喝而来,人沿阶而上,身后京府府兵已经鱼贯而入,将整个广殿给围了起来,他先行上前,与垣市一礼,“京府政府司左成安,见过天市长公主。”
  垣市颔首,“起来吧。眼前此事,你来处理。”
  “下臣明白。”左成安这些年倒是瘦了许多,起身拂袖之势,倒也有那么几分凛冽。
  “风原寺之会,是为风原寺与师家班私会,聚势者众,已超出朝廷颁布私会不可过千之令。师家班以言辩道,激风原国寺寺主出走,罪责其一,饿鬼之戏,寓意不明,祸乱众人,罪责之二。其三,私会引不明之士作乱,其言辞不敬,且手执风原城工防图,罪责过重。现,师家班在场诸人收监京府大牢,待刑审。江心逐移交城防司,查证工图流失之责,令追城防司管制不严之责,待上报刑主司,再行会审。”
  左成安一并道完,转身向垣市复命道,“殿下,您看如此处理,如何?”
  “本宫久未经朝事,明令不知,你觉得合适便可。”垣市停顿,盯着师流洇,续道,“不过有人既言在场诸人皆是冲着此女而来,本宫倒是有一个想法。”
  “殿下请讲。”
  “她以社戏出场,人冲着的却是她个人本事,辩道之言,虽众者不明,但仍有一明人尔,这说明,她说的,不无道理。既是如此,此会胜负,本宫做个断定,如何?”
  “殿下识人非常,既是有所断定,臣等遵从。”
  “好。”
  垣市拢袖负手,昂声道,“既是有所道理,并且辩赢国寺寺主,社戏之法,当引。从今而后,国寺如何为尊,社戏亦同等而尊!”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具惊,便是师流洇自己亦是惊然,随即行大礼,“流洇有罪,罪不在社戏,殿下明察至此,流洇感恩戴德。”
  “本宫无需你感恩,既以国戏为尊,那你当以国艺之人位臣之列。但臣之一字,文臣过秋试,武将过春考,还需你亲自来领,否则,此言作废。”
  垣市斜看席云飞手执的天市风原图,淡道,“你既能看出本宫一笔两意,当是看得出本宫所做之象,对应两生之相。你起来,与本宫对此画中之象,若尽数对上,算你过艺考之试。既是成全本宫识人之明,亦是证你当此一臣。”
  “流洇明白。”
  师流洇毫不推辞,她拼尽两处风原四年光景,如今得此机会,自然不会推辞,而垣市之势,也容不得她拒绝。
  左成安明意,让人先行扣了江心逐,收了画卷,撵了旁人走开,让出了中间空地。
  待收至垣市之画时,垣市问了一句,“可还要一观?”
  师流洇摇头,“流洇心中已有相。”
  “好。”垣市走步,与师流洇横向对立,忽地道了一句,“都起来吧,跪着,怎么看。”
  “谢长公主殿下。”众人应和,继而起身,倒也不敢坐,收正心神地看着场中画面。
  画卷收正时,师流洇先对垣市行了礼,皓腕捻袖,反手扯下发带,将长发高高束起,立时可见其玉颈修致,怀光而藏,再行请礼时,垣市眸光微动,心中亦不免为其雅姿动了弦。垣市忙回神颔首,眸底轻转,心中已有思量。
  只见垣市收身立定,左手微抬,指尖微屈,拇指微张,以此之势于身前微放,似坏似握。
  师流洇一见,微有怔然,随即俯身行正礼,先言道,“殿下怀忧,流洇佩服。殿下画中一百零八实相,君实相,后实相,三十二臣辅相,七十四民生相,令有七十二物虚相,三十六畜生相。殿下既以梵天御相而来,流洇不才,以十二相弼臣应之,十二相民相生之。”
  这下倒是轮到垣市心中暗惊了,心道此子身出越州之地,何时对佛理如此了然,其中缘故,定要查究一番才是。当下颔首,收相道,“可。”
  师流洇再行礼,起身时,右手捋发而下,左手挽后,面目轻然,右足一步踏出。半踏之际,收放之足不知是前踏还是回收。眸底斜敛,所视之处,好似有一物所在,明明在看,却似未看。似乎这一眼,只是点明此处有物,却非在她心上一般。
  垣市眸底轻闪,此相正是当时连华所点出的桥上之人,不禁心中所视非常。但看师流洇一相做毕,脚跟踏实,身形随转,人似立在某高处栏后,右手轻握无形之栏,左肩斜倚,似乎正靠着什么人。眸底侧视而下,半唇微张,口中之言轻抿而出,眉梢挑起,当是一幅与人指点某处光景的模样。其心未在心,而在言,分明是不屑视之的意境。
  一相一人,一人虚,一物虚,所视之景,既是为言,那必是可谈之地,所衬虚实之相之物不可计数,垣市见此,倒是不知此女会不会把这不计之数算入十二相对相之内了。
  这一招,倒是讨巧。
  好在,师流洇并非止于此,身形随转,变化愈来愈快,一时市井龃龉之相有,临街摆摊之相亦有,更有纵马猖狂之相,而所托虚物亦随之一一显来,当真好一幅天市所描之景。
  及至师流洇最后收身轻喘之际,她眸底的盈亮几乎甚过了额际薄汗,以一式城防守卫相落幕,垣市自然明白其心如何。
  不禁踏前一步,轻拍掌心,意气道,“好一个师流洇,十二相臣,十二相民,十二相物与畜生相,以三十六相地物之景对本宫一相天御之势,你果然是个明道之人。可否再接本宫一式生外相?”
  “以生为死,殿下之画,却是死而为生,地狱之相脱离虚实之景,单以一百零八形,描一饿鬼心,勾一女相性。流洇若是不知,自然应付不来,但请殿下出相。”师流洇亦是不输气势,清脆回言,眸底更是闪亮晶莹而澈。
  垣市更是意气而衬,唇角轻俏,两手相合,食指相触蹙如宝形,其余六指内缚相交,大拇指并竖当心,一变之下,宝瓶印散,虚心合掌,拇指并曲插入掌内。
  但见师流洇妙目紧追,垣市笑道,“一式六印归于顶,流洇可知?”
  “殿下可收,流洇明矣。”师流洇回笑,眸底紧锐,身形已变,拢袖挥洒后收,成双手立身相道,“如海如山,禅定净戒!”
  “好相!”垣市见其挥袖如海,形定如山,果真是明白此印为何。
  “虚空如风,金刚恒沙。”
  一言随到,师流洇红衣袂扬,精踏似风,虚无之目顿定身形,做金刚怒目不动之相,而其衣袂方落,再变身形,一卷入怀而沁,落空而出,直若怀中当真是一汪流沙,吞噬其物,再难得出。
  正当人惊其变幻无常,一身妙行再变,收身如人之平常,数步冲至垣市跟前,一步踏出,似不能立,跌地而爬,身形柔软而折,形变诡异,几如画中饿鬼之相。
  她探指并出,触及垣市衣衫,不以指触,恍若只以指尖颀长的殷甲而沾,仰望垣市,眉目挣扎而痛苦,哑声嘶言,“畜生可所依,饿鬼可所归,实相…可正导…矣……”
  似是被师流洇的痛楚挣扎而感染,垣市眉目亦渐显痛苦,缓慢俯身,想要扶她起来,“既是饿鬼之戏,当所归矣。”
  正当垣市触及师流洇的手,场中忽地传来一声冷清而彻的轻唤。
  “阿市。”
  

  ☆、归隅

  这手,到底是没触上的。
  只听此言,垣市已经全然撇去了痛苦之态,眉目轻喜,立时往不远处纬帽遮颜的人行去。
  “左成安,此事你全然负责。师流洇过艺考,艺臣之列,纵使有待审查,亦不可失礼而待。”垣市吩咐完,人捉起晏子鱼的手腕,轻言见喜,“走,回去了。”
  垣市与这人行举自然之态,顿时让人了然来的定是帝师晏子鱼,不免细语龃耳。晏子鱼听在耳中,心知必须马上走,自纬帽下不知意味地看了一眼垣市,随她踩着阶梯往下走了。
  众人只当垣市与师流洇一番对相惊艳并世,但此刻远观垣市与晏师携手并去的姿态,方知这两人才是当世之佳人。
  垣市归来,朝堂必定风云暗涌 ,晏子鱼支撑的十五年,只怕要在垣市手中掀起新的景象了。
  左成安见师流洇还在地上发呆,上前叫了一句,“师大家,起来走吧。”
  师流洇这才发觉自己失了态,垣市显然是明白她的意有所指的,堪堪就陷入了自己有心的一点儿撩动里。她对自己的本事很清楚,可垣市,只为那轻言一唤,便敛了所有动辄心绪,头也不回地撇下自己走了。
  她方知,垣市此人,再不是自己能去动的人。
  晏子鱼,十三立晏府,十六执策王锏立朝堂,十七居帝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两人漫过阶下不见,左成安的府兵卫跟上而去,师流洇沉静心来,缓慢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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