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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世说·女相 (欢喜莲)


  “为善,何为善?”师流洇淡言轻语。
  “众生会菩提,自为善。”
  “菩提者,明心见性,何为心,何为性?”
  “自心自性,归我。”
  “有我者,自性生,自心守。饿鬼以自心生,以自性食行世间,因女貌美而舍自性食,因心舍性,舍我,还是非舍我?女以自心生,以被食而自性行,舍身而保饿鬼性,因性保心,身不保而心不保,舍我,非舍我?”
  “众生有别,是因受想行识有别,是以自我自心自性有别,佛以引,向善引其至自心自性,然众生早就尊其自心自性而行,何须佛以引,何须社戏以引?”
  师流洇续言,款步轻踏,风卷衣袂,只若莲生红云,妙行而去。
  “饿鬼舍非舍,女者舍非舍,皆以守我。守我者,生为受,想而行,六识诸相,皆是自心自性,菩提早在身,何论悲喜苦乐皆无常?生食一斗米,则食一斗米,衣用一尺绢,则用一尺绢,身立一方地,则立一方地。用其度,守其度,知其度,方是自我自心自性会菩提。何须以佛引,何须以戏引?”
  师流洇以此辩言,迫近无相,无相已是满脸汗渍,站不稳身子地跌在了地上,仰脸望着师流洇那一张倾城之颜,半响再想不出何言反驳。
  “以度衡,以守我,以知足,是为饿鬼之引。饿鬼者,饿而死者,饱而死者,皆因不知其度。以女当食,视其非食,偏其度者,承其饿,养其心。女以其食,见其不食,偏其度者,舍其身,养其性。以此为引,皆是饿鬼与女的自心自性之举,会菩提。”
  师流洇言语之间,跟着在无相身前盘踞而坐,正言道,“无相大师,非流洇诡辩惑言,听我一问,佛渡众生,可知其度?”
  无相收正身形,合掌潸然,心中纷乱无比,颤抖道,“佛行世间,不迫,不拘,不束,何论有无度?”
  “那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此言何论?布相行,施法善,行乞食,捐香火,何以不迫?妙行人前论,清行以言佛,何以不拘?落发戒疤,何以不束?”
  师流洇颜色不改,轻音倦然,丝毫无逼迫之意,轻道,“受想行识,自心自性,以我居天地。天地本广,居寺庙以拘,布绢青艳,衣缁衣而束,柴米油盐,剔荤腥而食,此举,与一斗米,一尺绢,一方地,有何区别?佛以度,以渡,本就是自拘自束之举,何来有无度?”
  “你,你,就是诡辩!”
  无相抖得几乎合不住掌了。
  “到底是我流洇在诡辩,还是无相大师本不知渡我?”
  师流洇轻然转眸,扫过在场诸人,言底更加倦然无意,“你看他们,皆饿鬼,皆众生,皆菩提,你先时一言,不就是此意么?”
  无相心中一空,人跟着镇静下来,迎上师流洇那一双倦然清悯的眸,心中忽地闪过了什么,蓦然重新合掌,对着师流洇一行正礼,叹道,“佛渡众生,有无度。多谢女相点明,无相,不,是我受教。”
  无相大礼行过,站起身,径自越过师流洇,向殿外走去。
  一时变辄,满场寂静,片刻过后,才有僧众抢言阻拦。
  “寺主,要去何处?”
  无相停步,低眉盈笑,并未回身,朗声道,“该问我去往何处。”
  言罢,再也不管众人在场如何呼停,一步未停地走了出去。
  如此变化,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一番辩言,不懂者,根本就未听个明白,懂了的,其实也半懂非懂。
  场中的师流洇缓慢站起,众人只觉眼前分明团了一团流云红艳,心中却空茫茫的。一时跟着师流洇望着无相的背影无言而立,心中便当真也有一个人如同无相一般正往外走,根本不知去向何处。
  

  ☆、九叠箱

  
  “流洇之言,懂者,自懂,不懂者,流洇不求。”
  师流洇环场一行礼,“今日一会,辩求胜负,眼下一观,胜负不言而喻。流洇以师家班社戏北上,无非是想让人知晓天下之艺,非小风原以全。流洇今日来,不为辩道,不为胜负,不为求命,只想诸位明白,社戏是行,戏文是骨,若是骨头没了,行不将行。以上,是流洇私心之话,接下来,流洇以两出饿鬼女相,拜谢诸位今日临场之情。”
  场中寂静,似是还未从无相出走的变化中醒来,师流洇不为求命之言,以及抬上两出饿鬼戏,显然是不想留退路了。
  饿鬼戏,原本是单纯的戏文而出,及至后来清流社有了抨击想法,才改变了一二,但都是私会而演,并不为平常人所见。
  在场诸人,看过饿鬼戏的不少,可看过改编后的人却是深藏而藏了。
  “描面。”
  师流洇短促击言之时,一身的轻倦悲悯尽数散去,全然有一种掩不住的凛冽之势迸发出来,一言而下,明见无和那浅黄衣衫的少女同步上前,身后的汉子抬着箱子跟至场中。
  少女将箱子左右打开,那箱子似乎也不同寻常,竟不是一面而开,而是左右两扇打开。打开之后,也不下落,而是斜了角度,如同花开一般径直撑着。
  那两扇箱门在拉开之时,也已经呈现了不同。
  原是随着箱门拉开,便拉开了台阶一样的木格子。两扇门上各呈四阶,每一阶木格数目不同,上层见小而密,下层见大而疏,格子中摆放着各种物件儿,箱子底下,却是衣绢之物。一眼望去,不禁感叹此箱虽小,却是藏珍之地,有眼尖的人,指着那箱子道,“当真是好精巧的九叠箱!”
  提及九叠箱,立时有人虎了那说话之人一眼,掐了他的话头,却是为何?
  原来九叠箱最早是江家所造,起初还没有九叠那么多,后来为诸般工匠技艺改造,各有所变,才渐渐有了九叠之数,盛物分物也就更方便了一些。
  于此一提,怎会不念及被车裂的江流?
  车裂之地,就在武帝垣祯坠城的北城门下,当时惨况,上有国帝之死,下有名匠车裂之景,如何不让人唏嘘。
  更重要的是,郑有盈借此集权,诛杀不下万人,十来年的风云变化,纵使此事淡去,却一直不敢为人提及嘴边,及至眼下,对晏家两兄弟的敢怒不敢言之心,终于借由当年惨事,再度激起了难抑平复的心。
  有心之人,自然明白师流洇此举安排的用意,不禁对她更是佩服,也更是可惜,如此激怒郑氏,只怕是不能活了。
  “这丫头,当真不要命了?”
  柳王意味深长地说到,“子鱼,你怎么看?本王对妖妇厌恶至极,加之前夏玄道之事,对这佛理看都不愿看一眼,方才只听了个一窍不通,你可明白?”
  晏子鱼深陷沉思的眸抬起头,淡道一句,“晏九,你先下去。”
  “是。”立于身侧的短衣少年依言退下。
  “你遣他下去作甚?这里远,听不大清楚,他耳目皆好,读唇容易,难不成,不用听了?”柳王不解道。
  “子鱼身边的这几个,除却晏七大一点儿,都还小。今日这些话,听去容易,日后撞上什么事,若是因此一言给大彻大悟了,坏了子鱼的事,便不好了。”
  “敢情你还是听明白了?”柳王新奇,立时想要琢磨个清楚,“快说说看。”
  “于受想行识而断,每个人的自心自性皆不同,子鱼之悟,也只我而已。王叔您,还是自个儿琢磨吧。”
  晏子鱼见柳王挫败而归,狡黠转眸,续道,“不过,师流洇此偈却是有一盈缺之处,倒是可以与王叔说来一二。”
  “卖什么关子,快说。”
  “饿鬼为何以女为食?而女,又为何要保饿鬼之性?纵使以性以心可以解此问,但此性此心是于‘我’,是人最不能琢磨的地方,因此盈不可窥。然此心此性又是人身上最能见的地方,由此缺而能见,才是此偈最精妙的地方。”
  “不可窥者,天道也,见而不全者,自性也。你这盈缺之词,倒是说得过去。”
  柳王说着,沉吟了片刻,忽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捻须道,“天道自性显,你这鬼丫头,绕来绕去,不就是想让本王明白这个道理么?”
  “佛也好,道也罢,无非是一些窥天道一方之人,多往前走了几步而已。走得快了,觉得自己独行无话了,便回个头,喊上一些人,一边走,一边唠嗑而已。”
  “哈哈,你这说法还真是逗人乐了。”柳王乐不可支,连连摇头。
  “那也得像王叔您这样的明白人才会乐上一乐。”晏子鱼不可置否,转眸望外,沉了沉声道,“闲话说了几句,倒是忘了一件事。”
  “何事?”
  “师流洇的那口箱子,只怕不简单的是为了激起民愤而已。”晏子鱼以指尖点了点案几,“江流给子鱼断命之时,便已经把他三岁的女儿江心托付给了我。风柳茶庄稳固后,我将此女就近给安排了。这几年,九娘将广陌商行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加之西防商道也开了,我想着让她们往西边儿走走也好,不过这几日,倒是没了什么消息。”
  “江流死的惨,还能保下这么一女,也是难得。不过他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有此后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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