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回头。”垣宸忽地冷言急叱,见暗卫不动,几乎是转身呲目而视地再度低叱,“回头!”
诸人见垣宸发了火,这才脚跟一转,齐齐向后转身,紧张地布开防线。
垣宸缓和心神,唇角似是还压不住怒气,轻轻颤抖着,自己也僵着身子缓慢转了身。
良久之后,垣宸踩出一步,沉声狠道,“今夜不回宫了,守在正殿,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在晏府动手!”
垣宸缓步走着,心下怒气狠,心酸亦更狠。
方才透过重重榕树枝条看到的画面,美的似梦,也似刀,一刀一刀地割在了他心上,让他将怒气全发在了眼前的事情上。
☆、凰求凰
“阿市,累了。”
晏子鱼伏在垣市的背上,轻轻吹开铺散的青丝,轻吻着光滑背面上的狰狞伤痕。这一剑,还是她亲眼看着砍下去的,可那时,她一身嫁衣立在殿中,一点儿反应都不能有。
纵使所有人都知晓青衣杀人者,是垣市,但她还是不能做出任何担心的模样来给别人借口。一切局,是她们自己做下,结果如何,都是她们自己去承受。
垣市的身子的确是弱了,否则才不会乖乖无力地伏在榻上任她摆布。
起初是谁像狼崽子一样的扑进殿中,顾不得夏日竹帘还未放下就欺上了她,一场下来,倒是自个儿先没了力气。
耳际到底是有喧嚣声响的,奈何那时谁也放不了谁,等到耳际清净一些,垣市也安份了。她披过衣衫,放下了竹帘,这才懒身回来,仔细地想要看清垣市到底留下了多少伤痕。
青丝清滟,青衫散散乱乱,一缕青,一片白,丝滑的青丝掩了半拉身子,那搁在软枕上的侧颜早已长成,瘦削削地折泛着冷光。
未曾点灯的殿中明蓝幽晃,不时有人影闪过,立时便有人扑上去,无声而敏捷的动作像是暗夜中的鬼魅。有人冲进来,有人挡出去,也有人因一不小心发出了声响,一句‘该死’之后,当真割下了自己的耳朵。
血腥气伴随着微风熏来,两人之间缠绕的,仍旧是未曾褪尽的情·事体香。
晏子鱼怜惜地抚着垣市的身体,轻点的指尖似是在描画,描着垣市的颜,垣市的伤,以及十分熟悉的撩拨。垣市难忍轻吟,无声之画便也有了神韵,魂骨……鼓着劲儿往晏子鱼的身体里钻……
对待垣市,晏子鱼始终是温柔的,所有的动作都是山涧沁来的溪流……垣市是真的累,当此关下,也容不得晏子鱼过分的折腾,只是舍不得离开罢了。
指尖顺着伤痕走下去,垣市歇了一会儿有了力气,便捉住她的手,歪头靠在晏子鱼半坐的怀中,也不想说话,两人就这样听着殿外的金戈之声,挨到了天光渐白。
“家主,都清理尽了。”
晏七的声音自殿外传来,晏子鱼捂住了垣市浅睡的耳廓,小声道,“先去陈国夫人那边看看,让人备水,备膳。”
“是。”晏七应道,小声补了一句,“柳王昨夜也在,还有…宫里的……”
“什么时候?”
“差不多事情刚起的时候。”听得出晏子鱼稍显紧张的语气,晏七压低了声。
那时……晏子鱼无言,低眉看了一下垣市安静的睡颜,无声地叹了气,“你去吧。”
晏七退下后,晏子鱼等到垣市醒来,两人一同过了浴,用了膳,给垣市梳发时,晏子鱼道,“子耳争气,于广陌那边处理了几桩难事,加之子叔他们……婶婶和母亲去年的时候封了夫人。我现下,是要去给她们请安的。你再歇一会儿,等我回来,告诉我你什么打算,可好?”
“我过柳王府,一同出去。”
垣市望着镜中两人相携的颜,见晏子鱼眉目清滟,几乎没什么岁月之感,反之自己,历经北地几年,游历之中,反是比她要见年长一些了。好在,两人的眸,深邃而见的,都是彼此轻挽的笑意。
心意有通的感觉,只有彼此亲近感悟为深,倒是无需言语来说了。
晏子鱼帮垣市系好发,亲了亲她的发,“那就一起走吧。”
两人出了殿,踏上榕林之中的木桥,方走上几步,晏子鱼停下,推了垣市一把,笑意见深道,“阿市,你往前走。”
垣市起初不解,但看晏子鱼眸中更见沉意,便知她如何做想,失笑道,“你就是爱多心。”
晏子鱼明知垣市一语点破的是她介意师流洇之事,笑笑不说话,又推了推垣市。
垣市摇头,往前踏了一步,侧首看了晏子鱼片刻,忽地眸底盈亮,凑了回来,贴着晏子鱼的耳际道,“子鱼是在怪阿市昨夜没让你欺负么?”
晏子鱼乍然没想到垣市会如此调侃,不过见垣市少有的厚着脸来戏弄自己,便是清楚垣市这一年果如连华所说的越来越随性了。
这对于垣市的心结开解,不无好处,晏子鱼心下欢喜,翘唇道,“所以要验明正身,看看阿市是否还如原来一般。”
垣市自来脸皮薄,好容易下了心,想趁此扰乱晏子鱼的心,不那么注意她受伤的事上,可晏子鱼自来不是垣市小手段能骗上的人。
这下可好,更上道儿了。垣市无奈,退身回去,转身正走了一步,沉吸了口气,开始正步往前。她竭尽保持端正的姿态,不想让晏子鱼的难过因她的步履不稳加剧更深。
榕树的茂盛吸引了晨鸟,垣市的青衣渐行渐深,踏入枝干互错的阴影里,不时有鸟鸣窜动,扑着翅膀跳来跳去,歪着头看着桥上的垣市。
尽管肩胛的绷紧保持住了步子的稳健,垣市的心底却是慌的,只有她自己清楚,去年那一伤,到底有多重,她不仅不能使剑,很多事都不能再用上力,而身体的衰退感让她有些无法承受晏子鱼的目光。即便不看,她也知晓那一双自来熟悉的眸中,会是怎样的水光。
唯只愿,晏子鱼是懂她的,便好。
身后的步子轻踏而急促,垣市忽地定身,低头闭了眼,内心的酸涩压了满腔,让她再绷不紧身,一口气呼出去,全是不能抑制的急喘。
她哽着酸涩,哽着哽着,耳际忽地响起了元帝当年在她耳边的紧张急喊。
“给朕哭出来…给朕哭出来……”
晏子鱼抱紧了垣市,抱紧着她压抑而哽的颤抖,低声道,“阿市,你不让我随容太医学拳么?我学了,以后我教你,我们一起晨练,晚练……一起,都一起,反正你要嫁我了,做什么,我们都一起。”
垣市攥着晏子鱼的前襟,压着呼吸,耳际裹着晏子鱼的安抚渐渐平静。
世界忽地就清净了,清净的只有怀中这人轻跳的心声,渐渐的,也就听清了那些晨鸟的鸣声,一声一声,清脆婉转,一鸣一合,相来相往地缠着绕着。
“阿市,嫁给我了,日后你就可以早起的听见这些鸟鸣,清清脆脆地叫着你,‘起床了,打拳了’。对了,我有时候会偷懒,阿市你得当先生,拿着戒尺,过来敲一敲我才好。”
垣市终于憋不住心绪,好好的一口闷气憋出来,却是笑了,倒是不敢看晏子鱼地压在了她肩头,紧紧地贴着。
“晏子鱼,这世上就你最不正经了。”
“是啊,我不正经,就要你这做先生的好好管教才是。”
听得垣市放松了心怀,晏子鱼心底松了口气,搂着垣市转了个小圈,“要我搂着你出去么,再搂下去,衣服皱了,堂上见了,可要说我房中无人,连个衣服都捋不平了。”
“谁敢说你房中无人?”垣市退开,轻描淡写道,“大不了让你把晏七收了。”
正说着晏七,晏七便来了,许是听见了这话,脸上尴尬地忙是低头,行礼道,“殿下,家主,宫中来旨,要请家主入宫。”
垣市听着,倒是没什么变化,晏子鱼听了,心中便是了然。
回身捋平了垣市的前襟,晏子鱼道,“阿市,既是要入宫,我得换装,让晏七先陪你过王府,有什么事,找她说就是。”
垣市看得出晏子鱼有事,一笑淡道,“不着急,事情有我,晏七知道策王锏在何处吧?”
一听垣市言此,晏子鱼便知道瞒不过垣市,也不再藏,直说道,“那好,我便在宫中安心待着,你什么时候准备上朝,知会我一声,我便同去,辞了帝师之职。”
彼此通透,说话也容易,垣市泯然,“这个么,怎么也得我嫁进来再辞,否则,我怎么嫁?”
“这是自然,所以,你上朝之时,这事儿就得定了。”
“看来,是子鱼你比较着急娶我。”
垣市打趣,见晏子鱼羞恼,捉住她的手,故作认真态度地去阻止晏子鱼要拿她撒气的前奏,笑道,“好了,时辰别耽搁了,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至于宫中,有些事情,终归逃不开。不过,既然我嫁过来,好歹能保他们一条命,你无需与郑有盈置气。”
原来,垣市担心的是郑有盈,晏子鱼心中有侥幸,若是真想到了垣宸头上,那垣市的计划一旦改变,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
心下松了气,却是不能松神,一旦事情定下之后,垣市和垣宸之间,几乎就是垣祯当年的局面。但垣宸不同于垣祯,他是以帝王教出来的,他肯定不会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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