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货之事,子鱼可还有印象?”垣市与她并步,侧首而来的盈亮期待,似乎很想晏子鱼发觉什么。
“听说私货都是顶好的物件儿,自来不在市面上流通,皆是家主之间的私下交换。”晏子鱼大抵猜到了什么,伸手划了划垣市的脸颊,“你的心思,我懂,但你拿什么去换?”
“我最值钱的,不就是画儿?”
垣市见晏子鱼懂得,心底欢喜,“左成安告诉我这么一个地儿,我本不想去,但念着你生辰将近,便想着带你去看看。若看见合适的,我用画换换,若看不上,那就要子鱼你等着宫里的巧匠把三界牌雕出来了。”
“三界牌,那不是你和垣祯?”
垣市反勾晏子鱼的手,“我哪有那么大胆敢把父皇赐的给你,是我另外寻了一块鹿骨,专程给你雕的。本是小心嘱咐匠手把我和你的造成一般无二,但他告诉我,鹿骨三顶纹络不同,想要一般无二,那是决计不可能的。我心有失望,所以另起了心思,有这么个机会,自然想带你去看看。”
晏子鱼总算听明白了,不免感动垣市的用心,奈何已经出了内院,来到了待客室准备用膳,她家主身份所在,再不能随性闹腾一二,只好轻轻握了握垣市的手,笑道,“当真要陪我用膳?”
垣市也正经下来,“早就说好了的。”
“好。”晏子鱼应下,嘱咐晏七去传膳。
苏彻昨日看似应承实则内底强硬的态度的确把晏子鱼气到了,转念一想,纵使自己以元帝压他,但他毕竟是十七岁便身居龙辰卫的人,少年意气,自然不比自己差。
他的服不服,正如医理之道,小心与大意,皆是一把双刃向,并非一言可断。看来,果真如他所言,她和他之间的以诚之路,还很远。
“苏彻此人,阿市可曾了解过?”
晏子鱼问来,垣市正侧着身子靠近晏子鱼,打量着晏七铺开来的三盏药膳。第一盏是炖了什么禽鸟的药汤,药苦的浓黄浓汤浮了点点的油星,想来是早撇过油了。
观其浓黄发暗的颜色,垣市就觉苦得受不了,她捏着鼻头,扫过了后面一盏黑乎乎的黏粥,以及又是一碗浓汤,不过里面好似是大骨,应该不似第一碗要把里面的禽鸟肉食给吃了。
“晏子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随意玩命。”垣市心疼归心疼,还是想借此让晏子鱼长个醒,心疼之余,都敢狠下心,带上了那么一点儿教训的口气。
晏子鱼一听,暗想,“不得了了,垣市竟然敢教训起自己来了?”
原来她以为是自己压着垣市,前几日才明白是垣市容着自己,但想归想,习惯还是习惯,这一头被垣市教训上,心底怎么都觉别扭。话也不说,人就斜斜敛着眼角,直直地看着垣市。
垣市被看得心底发了慌,但面上并不退让,一方面是心底却是想让晏子鱼长个醒,二来呢,她好歹是个皇太女殿下,还有晏七这个外人在呢,她才不想输了脸面去。于是鼓着脾气,甚至还鼓出了一点儿小腮帮子,压着唇角回瞪着晏子鱼。
两人互不相让,挨了好一会,一个是淡定之中渐渐红了眼,一个是硬撑的模样就要戳了破,好在晏七打破了一触即发的场面,“殿下,家主,该用膳了。”
两人唰地直直看齐了晏七,晏七脑门儿一汗,面上挤了笑,“奴婢先出去。”
晏七一走,垣市的阵仗立时崩了,赖到晏子鱼旁边,脑袋搁在晏子鱼肩上蹭道,“我不过是让你警个醒,你倒是不服气起来了。”
晏子鱼扯开她,嫌弃道,“回去,坐好,用膳!”
“要是我能帮你喝就好了……”
缩回去的垣市咕咕哝哝,晏子鱼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下也软,忽地一下狠心,捏着鼻头将一碗浓汤给灌了下去。
果真是苦极了的,晏子鱼放下碗,见垣市一脸担心的捧着水盏想让她漱口,眼角忽地就酸了。
“阿市,我晏子鱼以后要是再不爱惜自己,定遭天诛地灭!”
☆、长街行(二)
一顿饭吃的简直惊心动魄,晏子鱼突来的绝决吓了垣市心头直跳,好在立时明白她是怕自己因她难过,故而并没有说什么。
晏子鱼似是彻底下定了决心,用药膳再不犹豫,拖沓小半个时辰的事情,终于变得快速而简单。
闷头用完药膳,漱口擦唇,抬头见垣市抿着唇角看着自己安静的不说话,晏子鱼眸底动了动,知道垣市的自来脾性,并不多劝,浅道,“阿市,你自个儿多少吃一点,我去换件衣衫来。”
垣市点头,晏子鱼走过去,亲亲垣市的脸颊,将竹箸放进她手里,轻道,“乖。”
垣市淡淡红了脸,见晏子鱼走远,忽地想着,“以后这样骗骗晏子鱼,她大抵会没事便亲亲自己?不过,倒也算不上是骗的!”
垣市思来想去,既觉得这样很好,也觉得不好,入口之食也就索然无味起来,一门心思地想着这件事,却完全忘了,若是晏子鱼不亲她,她大可去亲晏子鱼的可行性了。
哦,大抵是晏子鱼太主动了一些,让垣市被动的以为,此事之上,晏子鱼定然是比她懂得更多一些。其实晏子鱼哪里懂得更多,不过是于垣市面前的不拘放肆,使得她情动随性罢了。
待晏子鱼换了身上的药,穿上了让晏七不知从哪里搜刮出来的青衣小衫,皱皱巴巴的赶紧让晏七拿了火斗烫了一烫,才敢穿了出去。
晏子鱼进门,见垣市痴痴怔怔的摆着筷子不动手,饭还剩了小半碗儿,脸颊红通通的。忙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没发热,一转眸,狐疑地望着脸红得跟被拆穿了什么似的垣市,心下转了转,试探道,“瞎想了?”
“没有!”垣市立时辩解,见晏子鱼换了衣衫,赶紧转话题,“你这是要随我一般模样了?”
晏子鱼心知肚明,不想拆穿,趁势转了口,“自然,出去随性一些。对了,私货之地定然高档,我们这样进去,该不会被人撵出来吧?”
“定了时辰,天落幕,我带你过去,左成安自会带我们进去。现下倒可以去行会上逛一逛,妙事还不曾与你说呢。”垣市漱漱口,擦嘴起身,“走吧。”
两人既然换了衣衫,晏七便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跟着,打后门出去,三个人行行晃晃,慢悠悠地到了行会街上。
晏子鱼早就想和垣市逛逛闹市,眼下得了机会,身上又没什么顾忌,逮着什么好玩热闹的物件儿便扯着垣市闹腾片刻。垣市久居宫中,市井之乐,自然不曾经历,一时也忘了正事,径自地随着晏子鱼而闹,但历经过摊,她总要细心问上价钱,尤其非京府特设摊位以外的价钱。
晏子鱼见垣市并未彻底放下正事,索性帮起忙来,逛完两条长街,她体力不支,拉着垣市在一茶棚坐下,给垣市点了凉茶,自己点了温水,歇了一会才道,“路边摊儿不大干净,你要是回去拉肚子了,千万别说我带你喝的!”
“为何?”垣市瞅了瞅碗中的凉茶,细微一看,发觉是有些看不清什么的混在里面,果真不敢喝了。
晏子鱼见垣市小认真的模样,没忍住笑,慌忙拿袖子挡住了脸,大街之上,女子失态,总是要遮一遮的。
“你啊,总不该出来的好,真好骗!”
晏子鱼收住笑,调侃道,“是有些不干净,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要知道,有些下庄田里的,还混着泥吃呢。”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垣市还是不大敢喝,指着晏子鱼身前的温水,“我要喝你的一半儿,要拉肚子,一块儿!”
晏子鱼失笑,将温水推了过去,“我不宜饮茶,过药性。”
垣市喝了几口,将碗推回去,晏子鱼又道,“小时候听父亲讲的。他虽然拘泥于祖父之训,但仍有悯人之心,只不过宁愿自己痛苦一点儿,也不愿祖父失望罢了。”
见晏子鱼提及其父,眉目纵使强作淡然,依旧有些黯然,便道,“你让我不要说是你,是怕我父…亲……打你?”
“他要打,只会打你。”晏子鱼笑,“知道为什么嘛?”
“为何?”晏子鱼笑得太过狡黠,垣市总觉得晏子鱼有什么算计。
晏子鱼伸手,划了一下垣市的耳廓,以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道,“因为你耳根子软,只听了媳妇儿的话……”
垣市噌地蹿红了脸,慌不择乱,在桌子下踢了晏子鱼一脚。晏子鱼吃痛一呼,夸张表情地去揉,可垣市知道自己的力道,根本不理她,甩了袖子就往外走。
晏子鱼一看,真生了气,慌忙付了帐,疾步赶了过去。
行会人多,垣市闷头一走,只往人群里钻,走了一阵,见晏子鱼没跟上,便回头走,可人海潮涌,哪里还能看得清人影子?
垣市这才急了,行人过处,不禁用上了技击巧法,过了半条街,才在前面发觉了一抹流青的背影,疾步窜上去,拍上那人的肩。
那人回头,却哪里是晏子鱼,分明是个陌生人。
垣市心头急苦,怔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晏子鱼。当此一刻,她方知一人与另一人的相遇,及至能够在第一眼认出对方,该是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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