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此人,是我招来?”晏子鱼大概听了个明白,“我怎么信你?”
“晏君出言于此,已是有信,江流不必多言,晏君此行一遇,自可明白。”江流推手行礼,道,“江流之父以断命起家,以天机遭杀,实为既定之局,江流不曾怨。今日算尽后事,日后也不会怨,惟愿晏君惜江家一脉工事之能,保我江家一血脉。”
“我保你,那我呢?”
晏子鱼温顾牵笑,淡然道,“你既不能断命,想来只能算尽一时,那你有没有算过,你死之后,我保你江家血脉,我,又该如何走向?”
“晏君果非常人能及。”
江流苦笑,“江流才学浅,做不到父亲那般通神之地,因此只能一求所见者。此人和晏君万般牵系,实是对手之一,晏君要胜,必将行险。话尽于此,晏君之行,是您自我之命,这就是算与命的区别。江流无能,今日之言,晏君权当一笑话尔。”
“江流告退。”江流行礼,站起身来。
“不着急。”晏子鱼笑道,“江大人要来见子鱼,多有波折,定是听过子鱼有一画想让先生一观。不知此时,江大人,可还有心一观?”
江流迟疑。
晏子鱼抿笑,直白道,“江大人有事求子鱼,子鱼必定不能让江大人失望,但事事之间,一来一往而已。何况,此画是皇太女亲手所画。她有意,我有命,一画,想必江大人所见定是良多。子鱼希望,江大人能够与子鱼说得清楚一些。”
“罢,反正外间都传江流与晏君有观画之约,不看,有违人心。”江流垂袖,神思颓然。
“容太医。”晏子鱼叫了一声,不消片刻,容太医领着一名抱着画的宫女走了过来。
宫女立定,容芷小心地展开画卷,画上的一袭青蓝立时流曳了出来。
江流走来,细细观摩,不时还看一看晏子鱼。
晏子鱼见他观画比看自己时要镇静许多,认真而用心,想来方才一见自己,涉及家族之命,果然让人失了准则。
对手?
这世上的对手,除了阿市,还会有谁?
东行之举,果然是对的了。
晏子鱼眼底滑开,不远处的亭角飞檐落入眼底,一阵细靡而软。
此画,是垣市的意,不知江流,能在基于晏子鱼命的基础上,能看到什么?垣市的命,只有元帝知晓,而她晏子鱼,也很想知晓。
“殿下的一笔两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晏子鱼回首,轻道,“一笔两意?”
江流温持笑来,并指挽袖隔空指着画上道,“此画以人不拘,隅中有鱼,隅外有阙,阙中有天,看似寻常,但认真看来,你可看得出,此景是人眼中之景,还是鱼眼中之景呢?”
江流一言,晏子鱼彻底一惊,立时朝画中看去,越看便心惊!原来,她从来未看明白过这幅画,一鱼之名,当不过巧合!
不对!既是两意,那垣市之意,有人有鱼,既在同等层面待她,也跳出之外再看她,果然,最懂她的,是垣市!
是她,不懂她!
晏子鱼忽然累极,她以她所立之地为她着想,却从未问过她所行之愿,可垣市从未说过什么,连一场君臣比试的放肆之言,都应得没有反驳。
晏子鱼啊晏子鱼,你到底猖狂到了什么地步!
“晏君,是殿下笔巧,非常人能以断之,若非江流多筑工制图,角度多变,很难看出。”
江流眼梢见喜,温和道,“殿下怜惜晏君,还望晏君多保重。驰骋天外是好事,但事有方圆,行矩有定,您跳出一隅容易,莫忘了一隅之处,不管是人,还是鱼,都在待君而归。”
晏子鱼猛地转头,盯着江流道,“江流,你既言多筑工图,可否替子鱼画一幅风原筑工图?”
江流面色一惊,“此是军工之事,万不能随意而行。”
“不,我要的并非细图,只需一个框图。阿市生辰过后,皇上的生辰也不远,我想以此,让阿市画一幅‘天市’之景,以做生辰礼,皇上定会欢喜。”
江流听完,心中震惊,天市之景谈何容易?怎会在短短不及三月之间完成?但晏子鱼的用心是好的,他点了头。
晏子鱼见江流答应,绷紧的神经松懈,人倚在轮车里,问道,“江大人,除却一笔两意,您可看到了其它?”
“晏君既然说了皇太女有意,那便也只看到了意。至于命,江流说过,东去有现,是命是算,全在晏君自己手里。”
“那你的意思是,看不到我和阿市……”
“皇太女生辰只知年与日,不知辰与时,臣无法算出,也断不敢背后而算。”江流收身立定,直视晏子鱼而去,道,“命运之事,由人也由不了人,故而江流才恳请晏君帮此一忙。”
“我明白了,你放心。”
☆、射鹿(一)
过了立秋,风原北无高山,南下则有自东北往西南走的一条岚云山脉,北边来的寒气似被兰云山脉全给挡在了风原,三日下午到了西苑,次日早起,山中的西苑,就愈发冷了。
西苑距风原城两百余里,与北苑相交,广占了风原西北防线,其中林槐茂盛,建有西北两大营,守军各三万,以骑兵为盛,重兵则是再往北,以居沙关十万为重。
居沙关横拓东西,各建三城,东北上明州,西北则进西防关口,胧月关,三城各领军三万。整个大军北防线,形成一个半月对外,拥兵三十余万。
垣容以柳州两万兵起势,以西北为重,三十万大军其中两城调了原广陌的军力北上,而眼下驻守陌东的军防却是垣容之人,陌东之势自然不敢乱动。
“江流昨夜应该见过父皇了,宫里的消息呢?”
降红正给垣市穿着轻甲,犹豫之间,还是如实答道,“一早儿到的,那时祭祀已经开始,只能等着眼下说了。说是晏姑娘见了江流,心情不大好,对着画儿看了许久,容太医施了针才睡去。”
“江流,终究太耿直。”垣市淡道,“下午狩猎,你换上轻甲,今年的猎物,你出手。”
“殿下?”降红不明白。
“她身子不好,我不想杀生。”
垣市对着镜子,沉静地看着自己一身嵌了青铜勾边点缀的银甲,淡青盎然,“何况她临近生辰,我还没想到送她什么礼,你也帮我出出点子。”
“与往常一样,送画不好么?”降红口快,说完就觉不合适,忙敛眼闭嘴。
垣市抿抿唇,轻道,“着冠吧。”
降红给垣市着上龙雏青纹冠,耳际的绫翅斜飞而起,一缕青缕浅挂,便有了几分女儿家的点缀,一身端地英气而清傲。
夏以五色为重,宗室以玄红为主,挑染出青色以后,多为士族风流者用之,风原之会,青色为会者广用,及至夏末玄道兴起,宗室之中也渐以青色为盛。
皓皇喜青,垣市为垣容而养,渐有习惯,除却朝堂正服,日常以青,轻甲皮软,只得以青铜器纹点缀而饰。但宫中具是巧匠,单是点缀,便将女儿家的清雅突显了出来,加之垣市自来克己不浮躁,一双点漆之眸,王室之傲有,自身之清亦有,两厢综合,纵使年幼,已别具一格异于常人的清傲之势。
待降红换过玄衣轻甲,两人才走出了西苑东殿。
中殿是元帝所居,东殿让给了垣市和军将,西边儿则是垣祯与一群文臣。开朝之初,纵使削过军权,依然以兵为重。
今日来的不仅有西北两营的大司马,皇城的禁军司马,京府城防司马,府卫衙司俱都来了人,纵使官职不比宗亲文臣多,但来者具是要职,重兵威慑之下,倒是比在朝堂相对,还要小心翼翼。
来到西苑正殿,殿外的大校场,已经列满了朝臣,文臣上了银色轻软甲,武将则以玄色重甲为盛。单比而观,场面上文臣银白为重,武将玄色倒是更加精神,更不消说外场一列列的玄色骑军。
垣市亲卫以青色旗为主,东向而进,垣祯则一身玄红轻甲,以赤色为旗。
两人左右而下,静立两列之首,片刻之后,元帝一身玄黄金纹甲,龙盔凛然,仗金鞘玉剑而下,身后亲卫背负玄黄旗列阵铺开,端地压了满场气势。
“朝祀天,午猎地,奉物以诚,天尊地厚,厚德载人,秋猎始!”章公公当先起颂秋猎之词,元帝示下,轻骑卫吹响号角,两列轻骑卫,当先上马,击剑高喝!
“出猎,出猎!”
一时场中诸人俱都高喝相应,整个西苑皆出于声震耳际之景,战马嘶鸣,端地让人心生涌烈,豪情喷薄。
元帝踏出,执剑出鞘,场中顿时安静下来。
“晋立,秋猎,以尊天而奉物,当见吾辈之诚,出猎!”元帝一声长喝,场中呼和附来,声震之际,元帝下阶,纵身上马,再度呼喝一声,纵马而出。
垣市垣祯早已立马,见元帝出,一提缰绳跟上,及出校场,三色分向而走,各领一方,急奔而出。
一路急奔,各方之势,包括门阀雇请来的士族猎户俱都行驾上阵,一并出行各方,寻找自己的猎场。
西苑林盛,草场也广,最是麋鹿豺豹之地,脱离大部之后,垣市驾远,渐往林中行去,她不想暴露在诸人视野之下,那样,降红出手的机会自然会被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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