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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世说·女相 (欢喜莲)


  晏子鱼目送垣市车架走远,才缓缓往回走,此刻一别,当真不知何日才能见。但与垣市,与她,一切才刚刚开始,日后所行,纵使不缚于宫墙之内,于墙外一隅,却是犹显为重了。
  鱼游江海,我不该缚你……
  我也不该缚你。
  晏子鱼一挽袖,踏上阶台,于身旁一女侍道,“将府内钱粮宗册,全数搬到书房,若有人阻,家法镇之。”
  女侍低头应命而去。
  晏子鱼回身,望了一眼已不见垣市车架的街头,这才转身进去了。
  说是书房,不过是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偏房。晋更朝之后,晏家才被垣容给架到了风原,怕的就是晏闻山留在广陌,一张嘴倒腾了几家相合,谋起事来。
  晏府格局不差,前后皆方,三间大院儿,留给晏闻山的三子,打后院扫塌了墙,又别起一院,单独留给晏闻山。
  晏闻山妻妾少,死得也早,最后一妾,也是正妻的陪嫁丫头,伺候惯了,即便做了妾,也没什么主子架势,常年被人欺负,加之早年劳累,身子骨早早没了形,但精神气还不错。
  原本姓元,后来避讳垣氏,方添了一旁,改做阮氏。她今年五十九,晏闻山一死,明面上看不出个什么,实则里脊背硬了一硬,这几日躲在晏闻山的院子,也颇有几分难以请动的姿态。
  但她年事在此,子康子叔又小,若为她主内,少不得给娇惯了。
  晏子鱼进了晏几声先前的书房,雨后天阴,屋内潮气湿重,她勉强坐了一阵,而后卷着宗册在屋里边走边看。
  晏家长子一房,仅余母亲宋氏,但宋氏向来刻薄,当初晏子三房里面,就数她不大被待见,连晏闻山对她也有微词。
  晏几明是她二叔,心性敦厚,也只娶了一房妻,曾经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晏闻山给他纳妾,与二婶陈氏感情甚好,有一子一女。子子文,已死,尚有一女,未名,小名耳,比晏子鱼要小上一岁,性子温温糯糯的,时常黏在陈氏身旁,碍于宋氏刻薄,与自己亲近的也少。
  晏子鱼并不喜欢脾性太过软弱的人,对晏耳也不大上心,掖庭中看来看去,也仅得下一个长得有几分陈氏模样的印象。陈氏貌美,晏几明与她恩爱,也是自然。
  至于三叔晏几闻,本得晏闻山最疼爱,奈何幼时娇惯坏了,脾性骄横,常于小风原厮混,为此还给晏闻山惹了不少事端,气得晏闻山数次扬言要打断他的腿,把他丢到偏南道僚子郡去!
  晏家被迁风原时,晏几闻还在风尘之地厮混,被人从暖香榻上拎下,还浑然不知所以。来到风原,不似晏几声与晏几明的小心克己,仍旧放浪形骸,只是苦于钱财无多,才日日挨在院中喝酒。一来二去,也有了几分酒酿的本事,惹得风原城中一些嗜酒之士,常来晏府院外讨酒喝。门自然是不敢进的,进了铁定要被晏闻山骂着出来。
  以此端来,晏家一门,除了阮宋陈,就只有十一岁的晏耳,三岁半的晏子康,以及临近三岁的晏子叔,与自己。
  余下的,皆是伺候的老嬷嬷和侍女,挨在掖庭几年,也只能一生都固在晏家了。
  晏子鱼想了想,既然她来掌家,晏耳也得取名,不过耳之一字不差,取子耳也合适。
  至于一同从掖庭中熬过来的旧人,日后也得加些月钱,这样一算,元帝抚恤的一千两银子定然耗不了多久。至于晏闻山归葬,诸臣送来的礼钱七七八八凑起来,也只有千把两,挨过一年虽不成问题,但一年之后呢?她无功名,薄田无顷,纵有每年元帝赐下的五百两,维持晏家,依然是个难题。
  算来算去,她的问题,又变成和垣市一般的问题了。
  缺钱。
  

  ☆、立府(二)

  
  晏子鱼仔细将初步的府制书写了一份,能克检的地方尽量消减,但心头明白,这仅是书制,实际用度起来,定然是会超过这个数的。
  她把预期的时间,又缩短了一些,这样一来,容她想办法的时间也就宽裕一些。
  放下笔,晏子鱼心头并无轻松,抬眼环顾了一眼简陋的书房,想想幼年时,自己常在院外玩耍,看见父亲的轮廓映在窗上,等得就是父亲出来抱一抱自己。
  那时,父亲身边,以及晏家都还有男子,几个院内的管家叔伯与父亲都是交好的,及至一罚,远亲无事,倒是累了几个府内的外姓之人,十三口男丁,除却晏家四人,都是无辜旁人。
  对晏闻山,晏子鱼说不上是什么感情,他对晏家有功,也有罪,及至一死,不管是逃避还是保全自己,总归还是给晏家留了一条活路。
  到底,不算太自私。
  她将府制以镇纸压住摊干,自己往外走去。
  旧景沉珂,幼年时那些觉得高大不可及的山景水石,林木檐角,临此刻,方知原来也很渺小,也可以很接近,惶惶然的,尽往她心底里钻。一切事,原本想的简单,实际做起来,浑如茧中抽丝,扯一处,便动了旁处,取其平衡而不伤,实在太难。
  应是过了午间,府中肃静,闷沉沉的带来了雨后复热的燥意,庭中尚有水洼,盈盈一滩水,映的,也是雨水洗刷过后的百年明绿。
  晏子鱼仰了仰头,立于庭下站了片刻,才往二房走去。
  似乎晏闻山的丧礼一过,先前堆砌前堂的拥挤一下子就散了,各归各院,都不再有什么牵系。一路走过,除却尚在打扫的几个熟悉的面孔,也没见到旁人。
  径直走近中院,正是晏几明的院子,晏柳是陈氏的陪嫁丫头,年近三十,碍于掖庭之事,未曾出嫁,与陈氏一般,她素来知礼清雅,加之容貌清秀,人就更多了一番别致。此刻端着托盘里的素食清淡往堂里走,见到晏子鱼,忙行了一礼。
  “姑娘可用过饭了?”
  晏子鱼摇头,“我找二婶有事,若还在用饭,待她用过之后,再说我来。”
  晏柳点头,径自进堂。
  晏子鱼见她脚步走快了一些,想来是不会让陈氏安然吃一顿饭了,索性打消了逛一逛的念头,往堂下天井,树荫下的石凳坐下了。
  未过片刻,陈氏走来,一身素服,高挽的盘髻斜插了木簪,纵无步摇相称,也可听其步履汀淙。
  陈氏貌美,性子端庄,掖庭再苦,对待自己平日仪态,时常都是一丝不苟的态度。小时候晏子鱼就羡慕陈氏,能将一柄簪子用得如她那般自然而雅的人,恐怕再无出其右。
  晏子鱼起身,先行礼,“子鱼事忙,归家之后,还未曾于各位婶娘请安,还请二婶勿怪。”
  陈氏待晏子鱼礼过,方才浅行一礼,“家主有事,自该先忙,我等一介妇人,无需多礼。”
  晏子鱼不做声,将陈氏请到座旁,待陈氏坐下,自己才跟着坐下,端正道,“子鱼也不绕弯子,二婶既然承认子鱼为家主,可否听子鱼一言。”
  陈氏见晏子鱼郑重,已然有些明白晏子鱼所为何来,眸底躲开,淡道,“晏家方出掖庭,事情是多,可上有阮氏及大房所在,妾身只想安度余年,家主再有事,也不该到二房来。”
  一句话,了然明意,陈氏果然是个知事之人,晏子鱼感叹自己找对了人,浅笑道,“晏耳十一,再过一两年,便可嫁人了。”
  陈氏一听,眼眉压紧,“家主何意?”
  晏子鱼直视陈氏,“这一两句话,便知二婶是个通透的人,子鱼也不废话,只请二婶帮我。届时,子鱼定会帮晏耳寻得一家好夫婿。”
  “家主这是在胁迫妾身么?”
  “女子媒妁之言,尚有父母之命。既然晏家由子鱼做主,少不得替晏耳选上一选,您说,对,还是不对?”晏子鱼并不想拿捏陈氏,但也不想她拒绝,毕竟比起其他人,由陈氏主内,再合适不过,何况,她也够格。
  陈氏无力,叹道,“晏耳还小,不着急。”
  “总归要嫁的。”晏子鱼道,“以晏家如今之势,嫁不嫁得好,还需二婶替其怀之。若想安度余年,也是这么个理。二婶只有晏耳一女,我们晏家也只有这么几个人,若再不齐心协力,日后定然是难的。”
  陈氏听明白了晏子鱼的话,眉目更紧,“你要我怎么做?”
  晏子鱼从袖中取出一方小令,推到陈氏面前,“这是晏家去户部领钱的铭令,子鱼交给二婶。过几日,钱粮盘库清楚,册子也会送来。您出身陌西陈家,门阀士族之后,对家中事务最为清楚,子鱼,便把家中内务交给您了。”
  陈氏一低眉,盯着那方铭令,思忖了许久,道,“若妾身不接呢?”
  晏子鱼收回眼,望了望头顶的树荫层叶,“此树生得好或坏,轮不到旁支而撑,是以根为命。晏家不好,晏耳肯定也嫁不好,您必定难过,余生何谈安乐。家中无可主事之人,子鱼又不能以一介枝干撑起全家,把根底儿交给二婶,也是子鱼最后可行的法子了。至少,您心善,晏家若当真撑不住了,您也可护得当护之人。”
  “你母亲肯定不会同意。”
  晏子鱼很聪明,晏耳是一,让她自己为晏耳争取未来才是主。晏家内务若真是交到宋氏手里,当真是要毁了。所以她很明白,自己这是必须要接了,既然要接,那么事情就要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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