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是道,正是道,走过的,皆是道。”无相笑抿,“舍当家此行,是道,还是道。”
佘九钱撩眉斜看了无相,摇头轻笑,忽地沉吸一口气,一甩沉蕴拘束,仰颈畅快地高喊了一声,“天行大商,南通北行!”
“南通北行!南通北行!”佘九钱一言高喊,随行的商行伙计跟着喊起来,一声一声,震耳轰鸣之际,又极其引人情绪激昂。
这原是佘九钱走行(hang)的号子,一路出行,因佘九钱情绪见沉,未曾好喊,如今西入半月国,佘九钱得无相开解,终是将江心逐的血气轮廓压在了心底最深处,向着自来的方向奔去了。
佘九钱沉浸在一行粗粝而兴奋的号子里,感觉僵持已久的血脉终于活了过来。
她想,她始终是不会为了江心逐而彻底放下自己。江心逐让她往西走,其心,也是不愿她放下自己。商权之间,总有一日,她可以站在与晏子鱼身前,平眉而视,讨价还价。
一封信,快马急鞭,径直递到了晏子鱼手里。
晏子鱼看过之后,脸上彻底没了血色,人一把推翻了案上所有的折子,犹不能止地推倒了一屋子的摆件,简直是见什么推什么。
垣市赶来时,晏子鱼闭门不见,闷沉静言谁也不准进去。
垣市临朝时三十岁,年后三十二岁,若是不过三十五,那就还有三年时间。晏子鱼不信,一点儿也不信!什么不正阴阳,什么断命之言,她全都不信!
她还有府学,还有玄门偏道,江家能做的事,别人一定能做到!一定能做到!
晏子鱼思定清楚,推开殿门,才发觉垣市一身青裘的在外立着,眸底尽是克制的担心。
“我去府学,你别来。”晏子鱼不敢看垣市,更不敢碰她,生怕下一秒,便会落下泪来,便也走不了。
“晏子鱼。”垣市轻言而叹,“我说过,你要走,我放你。若你不说,我也不会问你。我知道,你会回来,会解释,对不对?”
“等我。”晏子鱼没有回头,一袭白裘径直出了宫。
晏子鱼先去府学司查了一遍书库,将主持玄门偏道的复易之唤来,径直问了江家的切命之术到底源何由来。
复易之起学医理家,后才偏门入了道学,以丹药之术见称。被问及切命之术,只道是江家以此势起的圆切推命之法,具体术算却是不知。
晏子鱼无奈,让复易之一定要查出此术的根底来,复易之见晏子鱼极其慎重,不敢怠慢,尽心查去了。至十二月初,垣市安排好辞岁迎新一应礼制,还是不见晏子鱼回宫,寻了一日天气晴好,让人安排着让雉眉山庄了。
府学司的书库早搬往了雉眉山庄,日常理事是在府学司,要书理册之事,却是一应在雉眉山庄完成。
因此,再往雉眉山庄,人来人往的,却是比当时两人住进之时要热闹许多了。
垣市微服而来,只有折春和晏九,以及暗卫十来人陪同。晏九目力及读唇之术厉害,跟在垣市身边,用处不少。
雉眉山庄因江心逐破坏了外围防护,重新植林要等到开春,因此对书册的护卫兵防亦加重了两千人马,远行而来,兵阙重重,倒是防卫严密。
垣市到来,为人认出,虽是未言通报,雉眉山庄的副职司孟长齐还是迎了出来,一阵小跑气喘,衣衫都未整齐,慌忙行礼。
“在何处?”垣市走前问道。
不问姓名,也知是晏师,孟长齐心口还裂着疼,口齿泛苦,“在书库。殿下此去,并不方便。”
“为何?”垣市侧首看了看孟长奇。
孟长奇摇头,苦笑道,“除却轮换抄书成册的人,都被召到书库去验书了,但凡与命相有关者,医理关者,偏道八学者,无论是正册还是野史杂记,全都要整理出来。晏师亲自领阵,已有数日没有合眼。书库人多,都未曾休息,只怕不大好见。”
垣市心底惊然,晏子鱼处事,很少大动人力,且不知节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她至于此?
难道,她知道……
垣市忽然不敢想,一路行至书库外间廊角,望着里面灯火如昼,人来人往忙碌的影子,僵立廊下的并不想进去。
“殿下,外间天寒,若是不进书库,还是去别殿休息吧。”孟长奇见垣市久立不动,出言劝道。
垣市低眉,想了片刻,往进走。
一进书库,便是暖然,因着人多,杂味憋闷,垣市皱皱眉。她一进来,自然有人认出,不必说,不必礼,一路无声地让开了二楼阁道道口。
垣市对诸人笑笑,轻声道,“你们一切如旧,不必拘礼。”
诸人对垣市自来的平和行举习惯,无声应下,径自忙着挑选书册,编制目录。
垣市让折春褪下大麾,自己提着衣衫往上走。
书库选择的是当初垣市带着江心逐登上那一座箭楼,改建之后,外防折镜犹在,内里却是多加了一层防护墙,再立书橱。
现下书还不多,不过占了三层,府学司整理来的,每月都在往过送,再过年余,晏子鱼算着还要新添置地方才行。
楼梯发出轻哑的响动,垣市转了小半圈,才到了二楼。领圈环绕的书橱一列一列递进,垣市小心找了片刻,才看到跟在晏子鱼身后的晏十一已经抱了一小叠高的书,还在随晏子鱼慢慢捡着书橱里的书。
晏子鱼无声无息,选一本书,则会细心翻上许久,久站不累的毫无疲相。
“十一,这本你记着。”晏子鱼将手中书册放在晏十一的书山上,径自往下走。
“是。”晏十一冷清应下。
垣市蹙了眉,晏子鱼丝毫不见疲态,可话底,却是轻哑见干,许久不曾休息的内燥之症,已是如此明显。
她压低步声方踏出一步,那边晏十一已经凛冽转眸地看了过来。
垣市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心地走上前,与晏十一换了个位置。晏子鱼一心埋在书册里面,浑然没有发觉换了人。连着换了三橱地方,才选定了一本书,不回头地递了过来。
“巫女传?”垣市看了看晏子鱼手中的书册,饶有兴致地读了出来,“子鱼你自来不信这些,如何连这越地戏文也看上了?”
晏子鱼僵住,未回头,半响并无声响。
垣市想要碰碰她的肩头,晏子鱼立时感知,压低声,求全道,“阿市,你别碰我……”
垣市脸色白了一白,准备取过将巫女传递给晏十一,却是如何也取不出来,只好回首看了一眼晏十一。晏十一明意,行礼退下。
“你一碰我,我就会撑不住……”晏子鱼咬牙道,“你回去,快回去!”
“子鱼……”垣市怜惜而唤,看着晏子鱼因极力克制而颤抖的肩头,猛地将她整个人从背后圈在怀中,而后压着她想要挣脱的手,蜷身竭力地压制着她的挣扎。
“你不听话,放开,放开!”晏子鱼挣扎着,哭腔含弱,含着不甘,含着不屈……
垣市心底撕裂,人却圈得更紧,晏子鱼渐渐无力,垣市抱着她缓缓滑落坐在地上。见晏子鱼稍有松懈心力,垣市才敢贴着晏子鱼的耳后,亲了亲道,“子鱼,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好不好?”
晏子鱼失了神气,人歪靠在垣市怀中,渐渐压小了挣扎的气喘……无声不言良久,开口先是哽咽了一声,才几近哀求地呓语了一句。
“阿市,退朝吧。”
☆、名可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取名可名之意,其实是说晏子鱼的一切臣名,的确是因垣市而来。若非其心,非有其臣立。
“子鱼,其实,早在父皇死的哪一年,章公公便告诉了我江源的断命之言。”
垣市揽着晏子鱼,贴进她的颈项,心是想着平静无澜,不惹其伤,可开了口,到底有着难以为继的无力,令她酸了眼角。
晏子鱼埋了头,眼角抵在垣市的小臂上,温热的泪,早已沁过了暖襟。
“晏子鱼,是我垣市自私,是我明明知道,还要回来嫁你,缚你一生。”垣市落泪,顺着眼角淌下了嘴角,一并顺着颈,缠到了晏子鱼的项底。
“子鱼,你说说话,你说什么都好……”垣市惶惑无依,将毫无反应的晏子鱼往怀中紧了又紧,“我只藏了这一件事,这一件事……我平生两愿,一愿难求尽力,一愿已得尽心,我没有不甘,没有遗憾,晏子鱼,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放心什么?放心走么?”
晏子鱼冷言见讽,反手撑身起来,捧着垣市的脸颊,锐利见红的眸底抵来,无比冷冽道,“自小见大,我算来算去,总算不过你。无论到了什么地步,你总会压着一手,让我从来无法安心。垣市,我都没有放弃,你凭什么放弃?凭什么把我们两个的人生一起放弃!”
垣市扶住晏子鱼的腰身,面对几近疯狂的晏子鱼,垣市无法从那双通红的眸中移开,轻叹安抚道,“子鱼,人,斗不过命,但是不是命,未其可断。江源断命之时,明知其说来,他保不住性命,他为何非要言说真相,为何拼其性命也要说出这样的真相?章公公说了,父皇不信江源,不信江源口中的命便是命。他不信,不信我垣市的命,会早早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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