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白衣人冷冷地看着他,“你还在这里,更何况我也可以直接杀了他们。”
吴邪摇摇头:“你不会的。”
“为什么?”
“我说了,我喜欢跟高智商群体打交道,”吴邪揉着太阳穴,“因为他们讲道理。”
“的确,我很讲道理,”白衣人叹了口气,“你说对了。不过这也意味着你已经选择了,所以来赌一局吧,试试手气,也许只会是一根手指,不会太亏的。”
白衣人说着,站起来把石盘搬到了他们面前的“金块桌子”上,里面的青铜转盘一动不动。吴邪只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想笑。
“活着真的有这么无聊吗,必须依靠赌博来娱乐?”吴邪盯着转盘,没有动手,“赌博是犯法的,我是个好市民,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你当了这么久的牧羊人,不仅要用指示别人来选择这种事来玩游戏,还在转盘上动手脚,未免太没有上进心了。”
与黎簇之前见过的转盘不同,吴邪面前的转盘没有任何人体器官的名称,这是一只类似钟表的东西,被分成16格,坑爹就坑爹在于,它的最小单位居然是100年。
“这样不好吗,用时间作为赌注,”白衣人笑了笑,“我从来不指使任何人,但就像你说的,人心里的欲望是无限的。他们以为有人在操纵命运和历史,其实所有人只是在走自己给自己铺好的路。”
“比如你最后还是没有回到西王母国?我觉得你妈妈一定没教过你什么叫君无戏言,虽然你长得不错,不过欺骗人家小姑娘的感情还是很不对的。历史告诉我们,纯情少女是怎么变身阴沉技术宅的。”
白衣人不笑了。
“哦,对了,你是不是觉得张家和汪家都很弱智?”吴邪继续说道,“看起来很拽啊,左麒麟右凤凰,搞着神兽级别的图腾,什么家族什么天赋,自以为感知到了世界的秘密,没想到被你耍了几千年。共生爽不爽?你现在觉得自己是什么?人嘛,不是,蛇嘛,也不全。莫非你以为你是真龙天子?你不会比我还中二吧。”
吴邪说这些长句很费力,但他尽量让自己的表达很流畅,也很有气势。装逼不是那么容易的,他简直是在用生命装逼。
“不管你说什么,现在就事论事,我一向很公平,”白衣人把他的话绕了过去,“如果是我自己,也一定遵照这个守则,但我从来不需要从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真的吗?”吴邪忽然说道,“可是你好像偷吃了一点。”
白衣人眼睛里的狂热慢慢退却了,他的目光阴冷起来。
“你说什么。”
“汪家人……汪家人造出来的‘永恒’被你吃掉了,”吴邪说的很慢,只说了几个字就必须停下来喘气,“你已经坏了规矩了,我应该拿到奖励。”
有点糟糕,他是在意识没有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掉进沙子里的,否则就算憋死,也不会犯这种把沙吸进肺里的低级错误。更何况沙子堆积的部位很不巧,虽然有一些可以通过黏液排出,但大部分会慢慢黏成一团,最终使他窒息。
命运他老人家总喜欢开玩笑。
“可以,”白衣人的脸上有一瞬间出现了急躁,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一百年,作为你的筹码,怎么样。”
“我很满意,”吴邪笑道,“虽然我没想过会输,但多一点筹码也很不错。”
白衣人盯着吴邪:“十六分之一,你可以动手了。”
“等等,”吴邪很无辜地举起手,“这个转盘里都是你自己的设定,这对我来说还是很不公平。如果我死了,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兑现赌约,让终极彻底消失?”
“我可以告诉你,转盘应验的速度远远快于赌约的实现,如果你立即死去,那么即使转盘应验,终极也不会消失,”白衣人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因为那时候你已经死了,赌约关系结束,应验成立,而赌约不成立。当然,如果你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有很多局,所以你要学会从我这里赢到足够多的筹码。”
简直是流氓条款。吴邪叹了口气。不愧是原始封建社会里走出来的老古董,太狡猾、太市侩、太他妈无耻了。
吴邪深吸几口气,肺像被切片一样痛,他忽然觉得猪肺片实在是一盘很残忍的菜。
“我习惯一局定胜负,而且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吴邪对指勺弹了一下,力度不轻不重,但指勺很灵活,一受触碰就开始循环一圈圈转,“其实你算错了,我的胜率不仅仅是十六分之一,还要多出一点点。”
死寂的空气里,只有指勺与转盘的摩擦声,以及吴邪一声比一声急的呼吸声,他整个人就像脱水一样过度干燥,肺里接连不断地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
摩擦声消失。指勺停了。
吴邪使劲地撑开眼皮去看转盘,却总觉得看不清,整个脑袋都沉在黑暗与胀痛里。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想笑,又觉得这种场合笑出来实在是很奇怪,但他并不想哭。
“嘿……我的运气……一向……”吴邪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听起来非常虚弱,他咳嗽得很厉害,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从金块上滚到地下,像哮喘发作一样蜷缩成一团。
“如果你现在死了,赌约是不会应验的。我劝你现在再堵一盘,最起码留住自己的命。”
白衣人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只听见吴邪越来越弱的呼吸声,那是生命一点点流失的过程。
也许几千年才会有一次的赌局,就这样终结了。一时间,白衣人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愤怒,但这种茫然无措的情绪转瞬即逝,他瞥了一眼地上似乎已经气绝的吴邪,转身向洞穴深处走去。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也有很多需要思考的东西。
地底下传来古老的钟声,在做最后裁定的倒计时。
“应验吧。”
剩下的,交给命运。
***
七月初,墨脱风光晴好,游客繁盛。雪山上的吉拉寺,在这一天黎明迎来了最重要的客人。
小沙弥吉木端着汤药,悄悄推开房门,他习惯性地朝床上看了一眼,而后摇摇头,叹了口气。
那个年轻人还没有醒。
吉木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的情景:那时他刚刚起身,准备早课,却看见晦暗的天光里,一个人影走在离庙门几米的地方,脚印来自极深极深的远处。当时他看得呆了,那个方向通往常人无法想象的雪山深处,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从那里出现。
走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眼睛里布满血丝,衣不蔽体,上身几乎是赤裸的,黑色的文身从后背一直延伸到前胸,在漫天白雪中竟然在散发热气。他怀里还有一个人,身上裹着一件破外套,似乎睡着了。
吉木赶忙跑过去,想从他手里把人接过来,却遭到了明显抗拒。吉木怔了怔,只好扶着年轻人一点点往庙里走。这时候他才发现,年轻人的手有一道口子,很深,而且显然被割过很多次,伤口一直没有愈合,血液接连流进他怀里那个人的嘴里,温度比正常人的体温高出很多。
等走到庙门口,年轻人忽然站住不动了,吉木急得手足无措,幸好这时候,扎西大喇嘛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急急地走来。
“故人。”
这时候,年轻人才缓缓倒下,就像一块烧尽的炭,原本的热度顷刻间消散无踪,全身冰冷。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他带来的人同样也是个年轻男人,身上的伤疤多得不可想象,有很多都是致命伤,更糟糕的是,那个男人的肺部出现感染,送到庙里的时候基本已经没有呼吸了。
吉木到吉拉寺刚满一个礼拜,他不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但扎西大喇嘛很清楚,也包括其他客人。近来寺内的客人很多,有雪山下上来的,也有来自雪山之中的,陆陆续续,分成几批在这里会和,每一个都无比疲惫,并且好像都在等待。
吉木也在等待。他把汤药放在床边,静静地等,等到汤药又慢慢变凉,他就会重新端起来,出门,过一会儿再端来一碗。
他虽然等待,但并不无聊,他可以一边等,一边想一些其他事。吉拉寺并不常接见客人,更何况是这么多,吉木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也许里面有世界上最深的秘密,这个秘密不同于雪山上静默的白雪与风灯,而是和那群客人一样,喧哗,却不浮躁,很有趣。
这次,他的等待终于到头了。年轻人像从噩梦中惊醒,毫无预兆地突然睁开眼睛。
吉木很惊喜地笑笑,合起双手对他行礼,而后端起了汤药。年轻人很配合地把药喝完,然后礼貌地用藏语问他,另外那个人在哪里,现在怎么样。
吉木一直以来都在负责照顾年轻人,对另一个人的状况并不清楚,所以他摇了摇头。
年轻人的脸色忽然变了,一把掀开毛毡,从床上冲出门去,留下吉木端着空碗站在原地。
吉木没有觉得生气,反而有点开心,他觉得年轻人非常幸运:每个人都与世界有所牵连,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这种联系,而这个年轻人显然已经找到了,并且他和他的联系一起,都在这座小小的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