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内气息的震动不断刺激着他背上的伤口,他的声音有点抖,但一刻也不停地唱着。
嘿,这说不定是唯一一次开演唱会的机会,听众还这么特殊,给力一点吧。他对自己说。
***
古潼京内的气温偏低,水分不易蒸发,张起灵走着,沿途留下一路水渍。全身湿哒哒的感觉并不好,但无论如何,总比有人流着血来的强。
吴邪当时是以什么状况来到这里的?张起灵手里拿着胖子交给他的手电,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四周青铜壁的花纹,以及里面嵌着的一些褐色固体,一块块的深色非常明显,有的甚至是个完整的手形,看起来触目惊心,比犯罪现场都要惊悚。它们的来源毫无疑问。
张起灵脸色很冷,瞳孔由于震惊而微微收缩。
吴邪是在受伤的情况下到达了这里,而且伤不轻。
古潼京空间很广,处处是神秘莫测的洞口与路口,要从中找出一个人,就像在亚马逊热带雨林里找出某颗指定的植物种子。终究还是多亏了那些连续不断的血迹,追寻吴邪的行踪比预计里快了很多,但这不可能让人为此感到放松。
吴邪的轨迹与张家人的路恰好相反,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不知是否值得庆幸,随着距离不断拉远,沿途的血迹终于开始逐渐减少,这扇门上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血印。
时间大概只过了半小时不到,按照正常步速,这段距离对多数人来说都不远,但换做是一个伤口开裂、手脚并用着前进的人……
只能说,这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张起灵低下头,表情藏在阴影里看不清。他伸出手,试着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方形的缺口上。
张起灵下意识地想到鬼玺,但很快就否认了这种想法。鬼玺是唯一的,唯一的钥匙,也只对应唯一的门,这是张家人众所周知的既定事实。他给吴邪的所谓“鬼玺”来自张家古楼,是仿货,被一个名不经传的张家人私自刻出来带进了棺材,经过屡次尝试,已经确认无法打开青铜门,之所以交给吴邪,只是觉得这样似乎能让人不那么绝望。
如果吴邪真的用那只鬼玺打开了这扇门,世界未免太过玩笑了。
世界本就是玩笑的。
命就是这样,有时候你为了某些信念、某些不得已,将自己关在门内,任凭他人在门外呼喊嚎叫,充耳不闻。也终于有一天,你会站在一扇无法开启的门前,出神,发呆,除此之外无计可施。
是因果,也是苦果,是戏剧,也是嘲弄。那一瞬间,无限的昏暗与寂静中,张起灵的掌心贴着门,四面八方的空气明明不动声色,却有无名风吹进他的心脏里,鼓涨涨的一块,空落落的一团。
怎么办?这是张起灵这一生中,极少的、失去理智的时刻,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将手指探进方形的缺口里,机关内部传来古怪的咔咔轻响,却死死不肯松动,卡入门缝中的大白狗腿更是直接断成了两节。
刀刃清脆的落地声猛然将他唤醒。
同时也唤醒了另一个人。
“您哪位啊?”门后有什么苏醒了,“无论哪位,不想死,还请您滚一滚。”
粗粝,沙哑,一听就知道已经被烟草过度侵蚀,却又像即将投入熔岩的炭块,狂妄地烧起那份浴火重生的明亮。
“还不敢搭腔了?”门里的人说道,“汪家的小哈士奇吧,真不懂事,敲个门就跑是小鬼才会玩的把戏。”
张起灵几乎认不出这个声音。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原来十年真的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足够让土中长出新树,新树抽出绿枝,绿枝挂满青叶,青叶死于黄土;足够让湛蓝的海水寸寸退后,露出白惨惨的骨灰,骨灰里默不作声的枯壳;足够让一个人从阴影里站起来,被阳光与天空照成燃烧的火把,极致的炫目过后是生命的残渣。
“吴邪。”他喊了一声。
门内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噢,小哥。”
吴邪在门内看那些青铜刻就的花纹,心里有点微妙。他没想到张起灵会这么快出现。
有无数的人叫过他的名字,他可以在脑海里迅速过一遍那些人当时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无奈与恨铁不成钢,到后来的震惊与咬牙切齿,有些人是为了发号施令,有些人是为了在脏话前冠上一个归属者,还有些人是企图给他这个疯子招魂,但没有一个像此时听到的这样,稀疏平常,不带任何语气,令人猜不到他下一句会说什么。
就像“早上好,吃了没”这句话后面,既可以是“没吃我喂你”,也可以是“你怎么就不把自己噎死?”
吴邪顺带回忆了一下自己叫别人时候的场景,然后遗憾地发现自己当初完全是个傻逼,那天真活泼、鲜明闪亮的感情色彩,让人一听就知道紧接着是该挂上微笑还是抡起拳头。
所以说张起灵可怕啊。他笑笑。深不可测的男人。
“吴邪。”
又一声,仿佛是从门缝里挤进来的,说不出的沉郁。
吴邪眯起眼睛,心想这闷油瓶资质不错,进播音行业肯定是电台一枝花,可惜目前只有他一位听众,而他这位听众由于某些原因,心情不太好。
有些话从他胃里咕嘟嘟地冒上来,一路顺畅地顶到嘴边。
哦,原来十年真的有这么久,久到他已经得道成仙,可以面不改色地对外边那个斗下一哥坦然地甩回那句千古名言:
“小哥,这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你要跟过来?”
第24章 八方会和
黎簇走近的时候,正巧听见张起灵又叫了一声“吴邪”。
赤裸的白皙脊背在周围的深色中格外显眼,其声沉郁不轻浮、内敛不外露,于疏离中暗含追逐,于平淡中蕴藉激烈,冰凉却不显无情,复杂却不露痕迹——此尤物也。
黎簇一脸深沉地看着那个性感的背影,转过头对黑眼镜和解雨臣摇摇头:“我说,你们白给吴老板操心了。”
“什么?”解雨臣一愣。
“他不是单相思,”黎簇感慨道,耳边自动回响起虚拟BGM,“原来是对苦命鸳鸯……给他们选错角色歌了。”
时间回到四十分钟之前。
苏万把黑眼镜的出道成名曲来来回回唱了十遍,嗓子眼直冒火,只能闭着眼睛干嚎“青椒炒饭~青椒~我们都是青椒~炒饭~炒饭~青椒~”嚎到最后,连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青椒还是炒饭了。所以,当有人高喊着问他“你到底是青椒还是炒饭”时,他马上就想回一句“香蕉你个芭乐”。
伴随着高喊,竟然还有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十分喜庆。
啧,看来他是挂了,没想到地府待遇这么好,还张灯结彩放礼炮地迎新鬼——呸呸呸,什么地府,祖国栋梁都会被九重天上的高干招安的。
“怎么不唱了?”近在咫尺的人声。
苏万刚睁开眼,只见黑眼镜叉开腿蹲在他面前,姿势帅气笑容灿烂,一手提枪,一手拿着一个巨型喷粉器。苏万张嘴想喊,猝不及防被白石粉喷了一头一脸,顿时眼泪狂流。
“苏万?”阔别一年的声音由远及近,黎簇跑过来一看,直抽眼角,“我靠,苏万你搞毛啊,想要个炫酷的背就直说,我跟你换着玩儿。”
苏万一边涕泗横流,一边用嘶哑的喉咙干嚎:“鸭梨你可来了我好想你啊鸭梨啊鸭梨师父啊师父鸭梨啊!”
活下来了,他妈的活下来了。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病得不轻,没救了,”黎簇摸摸他的额头,“要不火化吧。”
眼睛里已经舒服了很多,眼泪却还是停不下来。苏万哭得无比凄惨,一般抽鼻子,一边被趴着抬上了担架,期间背上的伤口再度裂开,四处开花。
“别给老娘磨磨蹭蹭的,你等得起病人等不起!”高处圆形的空洞里探出一个人头,梁湾愤怒地大叫,“妈的,那流的可都是血,要当救援队就不能专业一点?”
“我看她是嫁不出去了……”黎簇一边抬担架一边喃喃道。
解雨臣腰上拴着三股合编的豹筋,正巧从上面蹦下来,听了一笑:“汪家就算种苹果也能种成苹果大王,她的事你犯不着操心。”
黎簇脑补出梁湾“苹果公主”的造型,心想这女人倒是收获不小。啧,什么叫穷通前定啊,他给吴邪做牛做马出生入死的,到头来除了至今还没到手的十万,大概也就只有背上高冷的刀疤了。
黑眼镜正在给胖子注射血清,黎簇抖抖手抖抖脚,大喝一声,抬起苏万的担架送到解雨臣手里。后者宛若空中罗汉,四平八稳地悬在豹筋上,看不出一点紧张摇摆,只在苏万上去的瞬间轻微晃了晃,随即腰身一扭,以奇迹般的灵巧动作重新稳住,借豹筋强大的韧度,稳稳地把自己和苏万一起吊了上去。
那柔腰、那软骨,简直是第三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是我是我还是我,是我为爱走钢索!空中美男太惹火,你们眼神锁定我!黎簇鼓足了劲,在心里给解雨臣喝彩配音,同时也打量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