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女人的手,白皙,细腻,柔软,昭示着主人的金枝玉叶、养尊处优。霍秀秀俯身捡起解雨臣的手机,而后恢复原来的优雅站姿,精致的五官组合成一个相当复杂的表情。
“哟,这是玩哪出?”梁湾的声音是最后的补刀,“黎簇,你还好这口?”
呵呵。
法克,这下子误会大了。原来那句话真的没错,“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前几次他借了吴邪的好运气死里逃生各种满血复活,如今时候一到,现世报。
解雨臣面不改色地推开黎簇,潇洒地翻身坐起,掸掸身上的灰,冷静开口:“进步很大。我开始相信,你是真的读取到了某些东西。”
“小三爷说了,他从墨脱回来以后就很少看错人,”黑眼镜指间一把枪耍得比匕首还顺溜,“这种试探其实没有必要,你只要看他的眼睛——”
他简单粗暴地捏起黎簇的下巴,姿势要多流氓有多流氓。
“眼睛不会骗人,”黑眼镜微笑,“你看,这已经不是一双十八九岁的眼睛了。”
废话,老子才十七。黎簇心说。五岁半读一年级你不服?
“我知道,”解雨臣点点头,“只是看他挺好玩的,还是忍不住逗一逗。你看,要是不试,谁也不知道他已经到这种程度了。”
黎簇没听明白,黑眼镜蹲下来看他,笑道:“这个世界上,能在我的枪口前保持冷静的,加上你,一共是四个。”
“哦,我以为会是唯一呢。”黎簇淡定地撇撇嘴。
“也是唯一,”黑眼镜嘴角的弧度已经放大到欠揍的地步,“唯一傻笑的人。”
***
苏万僵硬地维持着古怪的站姿:左腿呈弓字,脚已着地,右腿从膝盖部分开始,都还浸在水里。从某些角度来看,这个姿势相当潇洒,如果拍下来,绝对是“苏万历险记”中的重要剧照。
在水里的时候还没感觉,但现在他知道,自己是被东西缠上了。
苏万两腿开始发麻。他可以肯定自己右腿上的东西绝不是蛇,因为从触感上来判断,这是任何蛇类都无法做到的动作,如果真的要下一个结论,比起一切可能在水中出现的生物,那反而更像是某种陆生动物的臂膀,甚至可能属于人类。
没有人敢动,甚至包括了看似无所不能的张起灵。与苏万不同,从张起灵和胖子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苏万右腿的膝盖上搭着什么,
人手。或者说,三只人手。
更为诡异的是,这三只人手似乎都来自于同一个手腕,手掌根部松松地连结在一起,看起来像拟真版的“鼓掌手拍”。
如果只有胖子一个人,此时大概已经不知轻重地扑上来瞎砍,那么苏万虽然不用长时间维持这种痛苦的高难度动作,但很可能直接一刀歇菜。
苏万转转眼珠,看向伸出手拦住胖子的张起灵,心想都这时候了,还玩儿什么深沉思想者,你他妈站着不动能想出个屁来,老子都要被你想死了。
腿上的抽筋感越来越强烈,痛苦终于使苏万忍无可忍。他伸出双手,猛力插进岸边的沙堆里,然后借用这股摩擦力把自己的腿连同腿上的负重一起拔了上来,完事儿后立即瘫倒在地。
也就是这一刻,他眼前一花,眨眨眼睛,张起灵已经到了他旁边,呈半跪俯身状,把一个神秘人死死压倒在地。张起灵两个膝盖分别定住神秘人左右手臂的肘部,一手同时捏住那犹自扭动的两只手腕六面掌,另一手锁住对方的喉头。
苏万看着张起灵肌肉暴起的胳膊吞了口唾沫,壮壮胆子,往他手里掐住的东西瞥去,瞳孔猛地一缩。
假如苏万是个近视眼,那么他看到的或许只是个人,但很不幸,他视力恢复得非常棒,看得格外清楚。
从形状上来说,那的确是个“人”,但也只有在形状方面像个人。如果要举出一个更恰当的比喻,苏万觉得那应该是木偶。提线木偶,关节与关节之间断开,靠密密麻麻的丝线维系全身的活动。
这么说或许没多少震慑感,但苏万当场就懵了,并且在此后的至少半年内,一旦想起此时的画面,都会心有余悸。
一副浑身黑紫斑点的人体躯干,脸部已经被大片紫斑覆盖,眼眶里只剩下了两个洞。这幅躯体明显不属于活人,每个关节衔接处都是裂开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丝线”,诡异地扭动,也牵引着躯体不住挣扎。至于张起灵掐住的“颈部”——如果那段残破、藕断丝连的部位还可以称之为颈部的话——这个本不该毛发旺盛的地方,却茂密地长满了黑色的须状物。
如果像苏万这样距离近、而又看得仔细,就会发现,那些须状物并非来源于这个“人”的皮肤表层,而是从脖子上的一道裂口中漏出来的。
操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人要没见过这玩意儿,这一辈子都没资格说什么“吓尿了吓跪了”。魔化贞子百鬼杀?生化丧尸哥斯拉?此时就算是恐怖片全明星赛,估计都没这么来劲。
苏万把头转开,挣扎着站起来,用力揉腿以求尽快回复行动能力。胖子没管他能不能站稳,直接用蛮力拖到一边,而后迅速掏出枪,矮下身,枪口准确抵住地上那个“人”的正头顶。
“都是天真虐剩下的玩意儿,他娘的撒野到爷爷的地盘上来了,”胖子怒骂,“小哥,不劳您大驾,我要代表党和人民消灭这个鬼东西。”
“小心——”张起灵话音未落,胖子只觉得枪口钻进了什么东西,并且在不停扭动。他呸了一声,扣动扳机的同时将枪远远甩了出去。
理所当然的爆膛。剧烈的响动中,苏万双耳嗡然作响,脚边飞过一团不规则物体。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就白了。
这东西曾经通过史上最不靠谱的快递公司打包装箱,送进他家里,后来又被转移到某个废弃仓库。在那个仓库里,发生过一场嗜血的屠杀,如果说得正能量一点,则是正当防卫。
是黑毛蛇。
在那段不堪回首的人蛇大战中,苏万见过这种蛇的任何一种形态。哪怕此时飞到他脚边的只是一块碎肉,他也可以辨认出来,这原本是黑毛蛇身体的一部分。
提线木偶,黑须,蛇。他把这些东西串联在一起,忽然明白了。
即使这个答案实在很不可思议,即使他坚持认为自己是个贯彻落实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的新时代科学少年……即使有再多的即使,有些东西也无法否认。
那个“木偶”不是什么变异物种,只是某个倒霉蛋罢了,可能是上次那伙下地寻金人中的一个,也可能更久远。
一个误入蛇窟的倒霉蛋,被蛇吃空了血肉,只剩一副被蛇毒腐蚀的躯干,被群蛇占据,最终成了现在的模样。说起来轻描淡写,但那种万蛇噬身的恐慌、绝望、痛苦,却在这种一笔带过的寥寥数语中疯狂地渗透出来,将苏万浇了个透心凉。
躯体接二连三地出现缺口,一条接一条的黑毛蛇鬼魅般的窜出,张起灵赤手空拳,却快如闪电,一连捏断了十几条蛇的七寸,胖子脚下手上也抓了不少,拼死抽空从腰上拔下两把短刀,抛给张起灵一把,自己一刀切断了一个飞射过来的蛇头。一时间,蛇腥味、血污臭在空气里弥散开来,苏万看着地上那块碎肉,终于不可抑制地呕吐起来。
这种时候的呕吐简直是雪上加霜。腐臭与胃酸搅在一起,苏万几乎有一种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错觉。
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找黎簇?别开玩笑了,胖子早说了黎簇不在这儿!苏万迷迷糊糊地想到。他究竟为什么会来这里,究竟为什么要放弃曾经安稳宁乐的生活,死乞白赖地把自己重新掺进吴邪的局里?
没有时间供他思考,他腰间缠上了一股粗壮有力的条状物。条状物的末端正好在他肚脐眼前。
干枯的手。
胖子的脏话穿过浑浊的空气,清晰地传到耳畔。苏万抬头看向天花板,那里伸出了无数的手,跟他腰间的一样,干枯,多指,铺天盖地地向抓来。
镜子里不可能出现手,它只是倒映出了苏万等人脚下的情况。
苏万的呕吐还没有停止,甚至因为那只手的捆缚而更严重了。他被自己的消化液呛了一口,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被提到了空中,朝镜子做的天花板拍去。
第22章 胖子如是说
就算对象是自己,在这种满嘴酸臭味的情况下,苏万也不愿意产生什么亲密接触。
幸好,脸上并没有预计里的冰凉触感。苏万只觉得腰间一紧,风向忽然变了,高速下坠过后,后背一阵强烈的摩擦感。
接触面是沙地,苏万身上轻薄的夏装毫无悬念地报废,还没开始叫骂,后背火烧一般燎起大片粗糙的剧痛,迫使他把已经涌到嘴边的脏话又吞回了肚子里。他嘴巴大张,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喉咙里爆发出极其可怖的哭嚎。
拖行持续了近五秒,腰上的力量松开时,苏万随着惯性又滑行了好几米,才终于停下。他平躺在地上,像快擦完地板后被丢在一边的抹布,又脏又破。
法克,丢人丢大发了。苏万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掉,这种眼泪是生理性的,来源于过度的痛感,他本身无法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