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做了一个梦。”店小二神秘兮兮的往前凑了凑,把已压的很低的音量又压低了几分,“有神仙给掌柜的托梦,说在今天来的这些秀才中会有人能考得解元,而那解元会在来日救掌柜的一命。”
我瞅着这寡淡的菜色,重复道:“救他一命。”
店小二嘿笑了一声,继而说道:“那神仙在梦中告诉过掌柜的能考得解元的人为何姓何名,但他一醒,就把那人的姓名给忘了,只大约记着这么回事。于是掌柜的一合计,就想着以一桌酒席的花销,尽可能的多办些酒菜。”
……也是难为厨子了。
店小二说完犹不过瘾,他朝掌柜挤挤眼,悄声道:“我们都叫他老抠。”
掌柜像是听到了店小二的消遣,回头来往店中探看。店小二十分有眼色的赶在被掌柜看见他磨洋工之前从座上站起,他抽出系在腰间的抹布装着擦了几下桌子,身子一转,进了后厨。
桌上又只剩了我和樘哥,在我听店小二扯闲话的档,樘哥已把韭菜鸡蛋中的鸡蛋星都挑出来堆到了我的面前,他自己,则慢慢悠悠的夹着面前的韭菜吃。
看看樘哥跟前那渐下的韭菜,我默默的把焯白菜和韭菜鸡蛋掉了个个儿。
26
等我和樘哥走时,也收到了掌柜的祝福。这时,掌柜的神情总算比迎我们进门时的神情好看一些了。
照旧是那些来日高中,可不要忘了他的话。我喷着韭菜味儿的口气,对掌柜道:“冲着这顿饭,我们就不会忘了你。”
掌柜没听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只一连说了几个好后,又接着向走在我俩身后的少年道:“阁下日后考得解元……”
掌柜的话没说完,就被那少年打断了。“你说我会考中解元?”
“这……”掌柜思量了片瞬用词,道:“可能极大。”
“不是极大,是必然。”
少年说着抛了粒碎银子,恰落到了掌柜的手中。掌柜一接到银子,便想把银子再还给少年,但少年却已走出数步,只扬声道:“吃这种饭菜还不付钱,也是穷酸。”
听见这话,掌柜和几个刚走出食肆的人都变了脸色。那几人肃着脸掏出银子放到掌柜还伸着的手中,而食肆之中,也纷纷响起了银钱落桌的声响。
掌柜听到这声响,面上登时沁出了冷汗,他也没空去管那个引起骚乱的少年了,掌柜抹了把脸,即去安抚店中的食客。
年轻或许气盛,但那人的作为,早就不能用年轻气盛来解释。即便掌柜的免单一举目的不纯,但归根究底,他也不过是想保自己一命。少年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断了掌柜的生路。
看着少年愈行愈远的背影,我心道,咱们考场上见真知。
嗯……樘哥和你,考场上见真知。
27
乡试共有三场,每场各为三天。
挤在人堆中等樘哥出贡院的我,隐隐有了种接儿子出高考考场的错觉。
一连三场,每场最先出来的,都是那个曾在食肆中见过的少年。同前两次一样,少年一出贡院,即被守在贡院外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询问本场的考题为何。少年也配合,每每被问询,他不仅会把考题说出,还会讲出每道考题的上中下等破题思路。
听少年说题解题的人中,除了有那等着亲朋出贡院的人,还有几个穿着玉色襕衫的人,显他们自己也同少年一样,俱是秀才身份。单从那几人听少年说话时不住点头的模样便可看出,这少年傲虽傲,但也确实有着恃才傲物的资本。
少年讲题的时候,已有十几个考生从贡院中走了出来,围在少年身边的人层,立时又多了一圈。少年抬眼看了瞬围在最外圈的人,轻嗤一声,把要讲的一道时务策论的讲解顺序一变,由最末等的破题思路开始讲起。
刚出场的考生中,显有个四十来岁的人便是用了少年所说的末等破题思路。那人听少年说完最后的“不中”二字,身子趔趄着就要摔倒,好在被正走到他身边的樘哥一扶,才没当场摔到地上。那人撑着樘哥的胳膊站稳身子,拨着挡在他身前的人就要往里挤,边挤边叫嚷道:“不中?你个黄口小儿凭什么从那信口开河!”
少年听到了那人的话却没理他,只自顾自的接着往下说中等破题思路。少年说了几句,那个叫嚷的人便双肩一塌,熄了声又挤出了人堆。
差太多了。这中等和末等间的差距,大到我这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人都能听出,更别说是那中年人了。
少年说完这种破题思路,给出的评判是“可中”。
有两人听见少年的给出的评判,面上顿时带了喜色,而在末等中等中都未听到与自己的破题思路相符的人,则越发的屏气凝神,等少年说出那上等思路。
——众人俨然都把这少年当做了主考官。
少年明显很享受这种成为众人焦点的感觉,他环视一圈,拿足了架子后,才缓缓说出他所谓的上等思路。而此次,少年说的评判,为“解元之下亚魁之上”。换言之,便是能以这种思路作答的人,会在本次的乡试中,考得前五名,至于那第一名属于谁,自是不言自明。
围着少年的考生中,显然没有一人用了少年说的上等思路。那些人本还因为在末等和中等之中,都未听到与自己的破题思路相同的内容而沾沾自喜,少年这一说出上等思路,那群心生窃喜的人,直接傻了眼。
一人扯着嗓子,高声问道:“若破题思路,不在这上中下三等之中又该怎样?”
“怎样?”少年看向那喊话之人,眼中的轻谩不做分毫掩饰的流露而出,“既不在这之中,你此生便无缘中举,还是少在这书文间浪费时间了。”
一句话,直说的诸考生变了脸色。
我戳戳樘哥的腰迹,问道:“你用的上等思路?”
“他说的上等,也不过是末流。”
樘哥说着抓过我作怪的手指放到嘴边作势要咬,我则拽着手指往后扯。闹的正欢,那少年却已越过人群,走到了樘哥面前。
“鲁岩,鲁惜流。”
“毛纪,毛维之。”
鲁岩觑了眼我那根还被樘哥握在手里的手指,道:“桂榜见。”
第49章 姊妹易嫁
28
长风万里送秋雁, 政-府人员贴桂榜。
我、樘哥,刘子谦。仨人一起挤在桂榜前面,把桂榜上写的名字从头看到尾, 再从尾看到头, 楞没看见毛纪这俩字。
身边有人喊响一句“中了”,在一群愁眉苦脸的人中, 显得尤为刺耳。
刘子谦说了句好事多磨,便推着我和樘哥挤出了人堆。我瞅着表情略微妙的樘哥, 宽慰道:“那个鲁岩也没中, 他比你更丢脸。”
樘哥听完, 神情又微妙了几分。
刘子谦又安慰了樘哥几句,即脚底抹油忙生意去了。我瞧着刘子谦那副奔往幸福大道的样子只能感慨,“这小子成亲后的变化也太大了。”
樘哥深有同感的颔首道:“我成亲后, 也变的很大。”
……滚,你个没羞没臊的。
樘哥开完车后,那丝微妙的神情也不见了,他慢慢悠悠的逛出几步, 忽问道:“你是不是要跟着刘东华去泰山祭祀?”
“还有你。便宜爹说了,此次的乡试你若是没中,就和我一起去。”我琢么了琢么, 给这即将到来的泰山之行来了个定位,“散心旅行。”
29
刘东华是张父的旧友,张父一听说刘东华要奉皇命来泰山祭祀,即书信一封送给刘东华, 想请刘东华在祭祀之行上,能带上我。
张父在信里只写自己此举,是想让他的儿子增长一下见识,实际上,却是想把我荐予刘东华。
——张父显然已断了让我自己考取功名的希望,想要另辟蹊径给我另谋出路了。
张父掐算着日期,让我和樘哥去济南府与刘东华会和。途经那家用清汤寡水招待应试秀才的食肆时,我心一痒,又进了那家店。
未到饭点,食肆中的桌上,仅趴着个小睡的店小二,而那掌柜,则坐在柜台后面拨弄算盘。掌柜听到脚步声即抬起了头,与此同时,正被他拨弄的算盘,也被掌柜拨出了一声脆响。小睡的店小二被这乍然响起的声音吵的从梦中醒来,他抹了抹脸,还未完全清醒,便被掌柜打发到后面去了。
掌柜端着一壶酒三只酒杯走了过来,他一边走,还一边示意我和樘哥随便坐。我和樘哥走到张距柜台颇近的桌上坐下,掌柜便也把酒壶酒杯摆到了桌上。
掌柜一一斟完三杯酒,才问道:“两位可已高中?”
我摇了摇头,回问道:“来您店中吃饭的那些秀才可有人高中?”
掌柜叹着气,亦摇了摇头。他垂着嘴角干了他为自己倒的那杯酒,愁云满面道:“不知道。你们二位,是这几月以来,唯一又回到我这儿的人。”而这唯一回到他这儿的人,还不是来报喜的。
掌柜垂眉耷拉眼的又干了杯酒,这次掌柜拿来的酒,可不是他上次请人时兑了水的水酒,而是正经的浓酒,掌柜被辣的哈出口气,道:“你们说,我做的梦是不是就是个寻常的梦,并非什么仙人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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