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刘子谦喷完酒嗝,心满意足的往后一仰,指指酒杯,大爷似的命令道:“倒满。”
我瞅着刚被我倒了大半酒水的酒杯,抬手一扬,把酒倒的一滴不剩。
38
我早在《黄九郎》篇便说过,听人劝吃饱饭。不听人劝的刘子谦,在他的大胖儿子出生之前,顺利的把他儿子穿金戴银的富二代生活降档为了穿银戴铜阔二代生活,并仍旧孜孜不倦的奔赴在小赚大赔的道路上。这,也是旧话了。
新事是,樘哥,又等到了三年一度乡试,也又在那家食肆中碰到了鲁岩。
三年未见,鲁岩的变化不可谓不惊人,若非樘哥给我点出角落里那个面相阴郁的人是鲁岩,我都没法将他和三年前那个气焰炽盛的少年对上号。
鲁岩应是感受到了我看向他的视线,他不适的瑟缩了一瞬,将身子又往阴影中藏了藏,才垂着头,快速的吞咽起饭菜来。
收回视线,我瞧着流水般端上桌的大鱼大肉,对着快把脸笑出朵花来的掌柜道:“上错菜了,我们没点这些。”
“没错没错,这是我特意为你们准备的。”掌柜坐到桌前,把桌上摆的满满的盘子挤了挤,又挤出个空来塞下盘菜。掌柜的目光在我和樘哥间转了一圈,最终定在了樘哥的身上。“您可是毛维之毛解元?”
“在下毛维之,未中解元。”
“就快中了。”掌柜说着站起身来极为客气的给樘哥斟了一杯酒,斟毕,掌柜指了指天,探身越过大半张桌子,靠到樘哥面前,压着声音道:“仙人又给我托梦了,这回我记住了,仙人说的会中解元的人,就是您。”
我看掌柜隔着张桌子跟樘哥说话也怪不容易的,便扯过张凳子拉到樘哥身侧,随口道:“你那仙人上次就说他能考中。”
“变故,变故。”掌柜坐到樘哥身旁,摆出副颇为疑惑的神情跟我解释道:“仙人说,毛解元上次未能考中,是因为他在乡试后有失仪之举。”掌柜说完,还很是好奇的看向樘哥,想让樘哥给他说说,到底是怎样的失仪之举,才能让本该夺得头筹的人坐上滑铁卢,直出溜的名落孙山。
樘哥不着痕迹的看了我一眼,随即用万能借口应付了过去。
“忘了。”
我看着面带怅然的掌柜,只想问问,那个有本事操控桂榜中榜人员的神仙管的是有多宽,才能让我和樘哥之间的小打小闹,也能成为上桂榜与否的决定因素。
掌柜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也没多失望,他把话题一转,转到了自己身上。将几年前说过的事又重复了一遍,临了,掌柜求道:“若小老儿来日真有什么劫难,还求解元相助。”
掌柜说的动情,我也听的认真。我和掌柜沉浸于此情此景中时,食肆一角,骤然响起声杯盏落地时发出的脆响。循声看去,便见存在感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鲁岩,正蹲在地上捡着碎掉的茶杯。
掌柜明显是没认出来那个蜷缩在一处几乎将头埋进腿间的人,就是当年搅乱他的好事的鲁岩。他招呼过店小二,让店小二去收拾碎掉的茶杯,还难得的大方道:“杯子碎便碎吧,不用赔了。”
鲁岩仿佛没听见掌柜的话声,不回应不出声,仍蹲在原地拾着地上的茶杯碎片。一只茶杯本就不大,鲁岩捡了几次,就将碎片都捡到了手中,可他像是没发觉一般,依然机械的伸手缩手,捡着早就被他拾净的碎片。
店小二拿了个簸箕放到鲁岩的跟前,想让鲁岩把捡起的碎片放到簸箕中。那只移向鲁岩的簸箕,于鲁岩而言,恍若什么洪水猛兽。鲁岩一经看见,就和被咬了一口似的哆嗦着往后躲闪,被他捡起的碎片,也又被丢到了地上。
鲁岩蜷着腿向后缩了缩,他撑着地面努力几次,才从地面上爬起。没管衣摆上沾着的灰尘,鲁岩踉跄着抓过包袱,转身往食肆外跑去。店小二喊着“还没给钱呢”,追着鲁岩就往外跑。掌柜叫住店小二,道:“算了。三年前,他给过了。”
唏嘘着坐下,掌柜跟我和樘哥分享了他的新发现。“那人,”掌柜冲着店门努努嘴,道:“你们还记得吗,三年前,说我准备的酒菜寒酸还付了我钱的那人。”
掌柜嘬着剩不了几颗的牙嘬出了声不重不轻的啧声,“怎么变成这样了。”掌柜感慨着喝了杯酒,又问过樘哥家住何地后,即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我看看鲁岩洒在地上尚未干尽的水渍,再看看走到柜台后眯缝着眼念念有词的拨算盘的掌柜,突就有了个很不好的联想。
给掌柜托梦的那个仙人,应该,不会,这么坑吧。
第52章 姊妹易嫁
39
这回, 樘哥总算是中了桂榜,也如那掌柜所说,中得了头筹解元。而排在樘哥名字下面的那个人, 赫然是鲁岩。
中举夺魁, 此等喜事理应好好庆贺才是,可此时此刻, 谁都没有心情张罗此事。
刘子谦,过世了。
积劳成疾, 过劳而亡。
坦白讲, 听大夫说完刘子谦的死因时, 我甚至是想笑的。过劳死的刘子谦,在累死之前,做的最多的事, 就是赔本赔钱。可一想到刘子谦私下里给我说的话,我又笑不出来了。
彼时,刘子谦刚与张素花成亲没几日,那日他拿着个上了锁的木匣给我, 说是托我帮他保管。木匣不大,仅有两个拳头大小,拿在手中也不沉, 我晃了晃,也没能感觉出里面装的东西是长是方是圆是扁。
刘子谦把木匣塞给我,目光晶亮的跟我说:“我想让你姐姐过上好日子,我要让你姐姐过上好日子。”
我瞧着莫名其妙的向我起誓的刘子谦, 还以为这小子是抽了哪门子的风,特意跑过来跟我秀恩爱。我当时顶嫌弃的赶走了刘子谦,那木匣也被我随手丢到了一边,及至刘子谦亡故,木匣才被我翻出,重见了天日。
砸开铁锁,木匣中,是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千两银票。看着那沓银票,我无法想象,刘子谦那时是以怎样的心情,给我说了那么一番话。
许是情到浓时,便也开始患得患失,害怕此刻的欢愉,不过是沧海一粟。因而也有了更长远的打算,打算着要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子,哪怕在离了他后,也能过着富足无忧的日子。
当日,我抱着那只木匣,哭成了个傻逼。
哭他,也哭心中那份莫名的、沉重的感伤。
停灵七日,起棺下葬。
起棺前,张素花抱着尚不足两岁的刘长乐站到棺材前,往刘长乐的手中塞了把扫帚。刘长乐的年纪太小,根本无力抓住扫帚,张素花便执着刘长乐的手,一同握住了那把扫帚。
张素花的神情平静的很,她甚至还细细的描绘了妆容。有几人初见到张素花的模样时,还很是不忿的指桑骂槐了几句,我却明白,女为悦己者容,张素花仅是想再为刘子谦,梳一次妆。
张素花握着刘长乐的手,缓慢的从棺盖上扫过。哀乐声中,夹杂的,是张素花平缓中,带着几分嗔意的话语。“扫材土,扫财土。你父亲生前,总想着做一笔大买卖,可也总做不成。只愿你能受了你父亲未能得用的财运。他这么卖力,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
刘长乐像是听懂了张素花的话,本还懵懂无知的小娃,忽就抓着扫帚,眨落了一串泪珠。刘长乐也不吵闹,只静静的窝在张素花的怀中流泪。
一滴泪水砸到棺盖上,发出一声闷响,后又被哀乐湮没,消泯不见。
40
丈夫亡故,张父本想将张素花接回张家,可谁也没想到,白日间还答应下来的张素花,即夜,便去尼姑庵中削了发。
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张母去尼姑庵中劝了几次后,最终不再规劝,只道,有那盏张素花为刘子谦点上的长明灯陪着她,也好。
长日如流水,张素花久居尼姑庵,我则日日的赖在樘哥那也不回张家。张父张母该是看出了些什么,但也不点透,只装的稀里糊涂的对我实行放养政策。
刘子谦留给我的千两银票,尽数被我拿给了张母。张母曾在去尼姑庵时,想把银票交于张素花,好让张素花在庵中的日子也好过些,但张素花却是分文未取。直接送不成,张母又把银票夹在绫罗绸缎中,再托庵中的尼姑拿给张素花。却不想那绸缎是如何被送去的,就又被如何的送了回来。
“庵中清朴,不着绫罗。”我重复着张素花送回那些绸缎的原因,跟弯着腰松地的樘哥没话找话说,“她是不是没发现绸缎里夹的银票?”
樘哥手上的动作不停,只稍偏过头来看向了我。日光照在樘哥的脸上,晒的他不适的眯了眯眼,等樘哥适应了晃晃日光复又睁开了眼,我想问的那些话,忽就不想说了。
现下种的麦子,明年能吃上吗?
我们还能从这个世界,留多久?
平稳的日子,反倒令人惶惶不安,直怕今日直怕此刻,便是告别之时。这一世,已呆了太久,久到生了倦意,想要就此同樘哥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但,不可能。
还会再去多少个世界?为何单单是我和樘哥要历经数世穿越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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