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明晔拔出了长剑,迎风踏浪。修蛇的脑袋从水底下钻了出来,口中还撕咬着一只巨鲲。盘踞在了水面上,巨大的眼睛如同日月一般,只是散发着的是一种幽绿诡异的光芒。漆黑的蛇身上,长出了一道道鳞片,尾巴上长着坚硬的肉刺,已经生出了四只脚。一切都昭示着这条修蛇即将化蛟。
修蛇一点点的将鲲鱼吞入了腹中,张着嘴呜咽声如同雷动。它的双目一瞬不移的望着宫明晔,伸出了两只前爪,随意的便扫出了一重重的风浪。
远比长老们说的危险凶煞,宫明晔有一瞬间在怀疑长老们所安的心思,是不是就为了置她于死地?咬着牙也得提剑而上,剑光初如白虹贯日,瞬间变化成千万道朝着修蛇身上侵袭去,竟然丝毫未伤。只是多多少少有痛意,修蛇的狂性被激起,劈天盖地的浪花一起冲向了宫明晔,泛着黑气的爪子也朝着她拍去。纵然身上满是天灵地宝,在那滔天的威压降下来的那一刻,宫明晔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这条修蛇的对手。几乎是灭顶而来的,不杂有一丝生机。
宫明晔一跃而起,长剑指向天际,从中破开了一道出口。只是下一瞬间,修蛇的爪子就拍在了她头顶。剑身出现了裂纹,震得虎口开裂,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像是被卸下了所有的劲道,体内的气丝毫凝结不起来。
一阵悠扬嘹亮的笛声传来,时间像是忽然间被停止住。
天光大变,海域被染成了血红色。宫明晔醒悟过来,压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修蛇的身躯上燃起了一片青色的火焰,一位玄衣女子手持着玉笛走在了浪头上,如履平地。宫明晔的眼眸一瞬不移的望着女子。
女子的眸子幽清深邃似是寒潭之水,双眉亦如同山水画一般淡远,她的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宫明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所谓一面成劫,大体如是。
“我叫柏念,自中洲而来,欲访东莱仙境。”
☆、往事不可追(二)
修蛇已死,宫家人压下了那股子气,就算是不服,宫明晔这位置也算是坐稳了。
四大长老得此消息,神色未变,连一丝嘉许都不曾有。
在宫家家庙里行过祭礼,这四人就隐匿在了东莱山仙泽洞不问世事。
对于宫明晔带回来的人,纷纷视而不见。大概是他们也看不透柏念的修为,以为只是从大陆来的凡人。
昔者有能人可驭龙,行云布雨,布泽世间。此术名曰豢龙术,不过早已经在世间失传。而今的人斩龙取其内丹,毁它修为,夺它造化,早失去了先人那份仁慈之心。
柏念腰上挂着的玉笛是龙骨笛,只有习过豢龙术的人才能够吹响它。从蛇类修行成龙极为不易,修蛇欲先成蛟,千年之后再化龙,已经渐入龙族之境。柏念的丹田里一丝气都没有,宫明晔初时还以为柏念能斩蛇是因为豢龙术,后来才晓得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就连被她当成一个笑话看的来历,也应该是真的。
中洲之西,有一片被白雾气笼罩之地,任你开了天眼也无法看透里面的东西。这块地方被称为神冢,传说中乃神人所居,里面有神的遗迹。有人说,这里面琼楼玉宇,仙草佳木,瑶池玉液,乃是真正的仙境。神人其实并没有离去,而是深居在神冢之中,不问世事。也有人说,这里面寸草不生,鸟兽不走,其实是一片荒坟,然而里头埋藏着无数天材地宝,得之可成仙。无数的人想要闯入神冢,后来都在迷雾之中被侵蚀,任你修为多高深,元神也会消散在这世间,永无复生之日。
帝烈曾经意图带人闯入神冢,只是中洲忽然间起大风大雨,宗庙里头的老家伙们出来阻止他的行为,他只好作罢。
神冢里头日月星辰光芒不到,如同天地未开时候一般是一片混沌之境,日夜不分。除了神遗留下来的残识,几乎是一片虚无。那些修真者,就算渡了天劫成仙,也不能够抵达神境,轻而易举被绞杀也是常事。
谁要是说她从神冢里面出来的,世上人要么觉得她说谎托大,要么觉得她就是一个成天做白日梦的傻子。
东莱一脉内炼气,外炼剑,修为高深者可以分出一缕元神力炼成法器,威力比之一般的武器大得很。只是这法器便同元神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一损俱损,很容易伤到本原。因而一般人更愿意采集灵石陨铁炼剑,也有人机缘巧合下得到了那些神器仙器,羡煞旁人。
没有行过师徒之礼,柏念跟随在宫明晔身边修习《玉虚决》,倒也算是东莱一脉半个子弟了。
宫明晔极其喜爱柏念,舍不得别人伤她分毫。那些个妒忌的到眼红的,宫明晔也悄悄的处理了,不给柏念造成一丝的负担。若仅仅说是报救命之恩,她的行为也太过了些。如果只是单纯的喜爱美人,在东莱美女如云,姿色胜过柏念的也不乏其人。可偏偏只有对着柏念,才有那种灵魂深处的震撼和羁绊。只消瞧上一眼,便甘愿为她永堕阎罗。
修炼玉虚决讲究虚静,宫明晔觉得自己耐得住诱惑。
那人根本不需来诱惑自己,只消宛然一笑,她的呼吸便骤然紧促。
柏念在东莱有一段时间了,就算在帐帷之内婉然相承时候,宫明晔也看不透她的神情。淋漓的汗水顺着面颊流下,她的眸子也只是黝黑黝黑的,有些清冷。唇边的那一缕笑意倒像是虚无缥缈了。问过她很多问题,结果只是笑而不答。
宫明晔不在的时候,柏念独自一人走过东莱宫的各处。
东莱宫顶泛金光,与绿阴相映,庭阶石础上绿苔堆积。宫殿后长廊用石栏绕住。沿着长廊向西走几十步,就看到一块石头如同巨馒头,高二丈左右,细竹环绕着它生长。再西折北,沿着另一条斜廊蹑级而登,客堂正面对着一块大石。石下凿一小月池,清泉一派,荇藻交横。柏念最爱的便是这处。
从这边清晰看到一座金顶白塔,宫明晔说那便是十二楼。
而这十二楼里面藏有东莱至宝通灵镜。
“我要走了,我来东莱仙境游历了有一段日子。”有一日,柏念温柔地浅笑道。
不管宫明晔如何挽留,她只是一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在柏念离开了东莱后一个月,宫明晔宛如失去了神魂一般,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心思。她登上了十二楼,想要借用通灵镜一探柏念的下落。只是她发现,通灵镜早已经被人偷换过了。将一切事情联系起来,矛头直指柏念。
宫明晔先是不相信,只是后来越想越心惊。柏念是什么人?她说的话又有几分假几分真?那些虚情假意的温存,只是为了换得一个偷取通灵镜的机会么?
这件事情被宫明晔隐瞒下去了,除了她谁也不知道十二楼里头的通灵镜被人置换过。这不意味着她不在乎,所有的秘密都该由她一个人承担。在东莱仙境没有柏念的踪迹,在中洲没有,在其他三域更加没有。由爱生恨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修习功法最忌讳心念不纯,杂念丛生。在冲破元婴期瓶颈时候,几乎被心魔所惑。幸好意志足够坚定,她也因祸得福,修为又突破一个境界。
十年的时间,足够将心性磨的如同一池死水一般,不起波澜。
直到又见着柏念。
离去的背影,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潇洒可恨。
死咬住下唇,指尖攥到了掌中心。猛地一挥袖子,那一片火光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那上窜的白色的烟,藤条枯枝被灼烧成一片灰烬。一弯冷月幽幽的倾泻着月芒。焦土之中,有一颗被灰黑包裹着的珠子被宫明晔捡了起来,手轻轻地一掸,灰尘就簌簌的掉落,露出了耀眼的乳白色的珠子来。
这片幽林,处在中洲与南灵什刹的边际,里头的林木都修成精了,无端的害人性命。
只是,柏念来这里做什么?难道真是应了那道神谕,百二十年后,神子降临人世间?这消息自然是从柏念自己口中传出来的,她到底图的是什么?帝湘知道了,一定会派人四处寻找神子,毕竟是宁肯枉杀一千,也不肯错过一个。也不知道除了自己,其他三域的人是不是已经晓得了柏念就是神子。
☆、中洲之祸(一)
中洲,乃据离妄大陆之中央。最为奢华处,乃是帝子所居的白玉京。金台玉楼,相鲜如流,精之阙光,碧玉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锦云烛日,朱霞九光。中洲修真门派众多,多是离华一脉分派出来的,以为和帝子沾光,便处处表现的高人一等,着实是让人厌恶。这离华亲传的嫡系一脉,倒是坐上了帝子之位,不再收徒壮大。
这四域来的修真者,是要受到中洲人的轻视的。门前冷落,车马稀疏。这四域使臣来往下榻之处,名曰四极殿,却是与白玉京遥遥相望,规格上更是远远不如了。
宫明晔到了四极殿,其他三域的人早已经来了。看来是对神子还有婴儿一事在乎的很,即使不是领主亲自来,也派遣了圣子圣女前来。
“这离湘实在是不肖!本领比不得他爷爷,这荒淫程度简直是有过之而不及!这离华一脉干的都是些什么事情啊!你们看看,酒池肉林,高台宫殿,他在中洲折腾就罢了!还要传旨到了我们四域,说什么诛杀婴儿!这一面是怕天谴啊,一面又做出这等荒唐事!”陀思猛地一拍桌案,连带着他脖颈上挂着的那一串黑色的大佛珠也一并晃动。愤怒的眼神扫向了其他的人,他不管不顾地大声斥责道。这陀思是南灵之主,性子向来褊急暴躁。南灵多是佛修者,六根清净。偏偏这陀思算是个异类,不剃度就罢了,还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点儿也不顾忌。别人问他,他倒好说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