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只是脚步刚和这巨石持平,整个人便化成了一缕尘烟。龙脉山村里头的人,从来都出不去这个地方。当初离华先祖在这里下过禁制,这整个山村,是为了守护龙脉而生,永世不得离开。千年过去了,那些能人异士早就烟消云散,留在这个村子里头的只是些平凡的人。
“我们不是要去离华山吗?到这破地方做什么?”陀思不满的大声嚷道,被柏念一瞪,又缩了缩脑袋,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地方忒古怪,那个年轻人就这样凭空消散了,我们还是绕过这里吧。”
“胆小鬼,亏你还是南灵之主。”赤溪走上前一步,拍了拍陀思的肩膀嗤笑一声,道,“大和尚,你莫不是害怕了?怎么说我们也是修真之人,虽然比不得宫姑娘到了出窍期,好歹也练出了元婴不是?”
“啊呸,和尚我天不怕地不怕的,不就一个小山村吗?哪里不敢进了?”陀思低着头搓了搓手,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大跨步地向前走。
一进入了村子里面,那一切和他们外面观望到的都不同了。村里的人面上都带着祥和的笑意,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话家常,或是在槐树下对弈。这里应该就是村子的最中心了,老槐树粗的需要几个人合抱在一起,墨绿色的树叶沙沙的响动。树枝上垂下了几百根红丝带,也在风中一晃一晃的。树下有老人小孩,还有抱着婴儿的年轻妇女。要不是家家户户门前贴着黄色的符箓,还以为真是到了什么个宁和安详的桃源仙境里头。
“那妇人怀中抱着的是布包,哪里是真的婴儿啊。”烟影瞧了一眼,有些忧虑地说道,“我还是觉得这山村里处处透着怪异。”
“年轻人,那就是布包。”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了过来,转身一看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她面上的皱纹几乎挤到了一块儿,枯瘦的如同干柴一般的手拄着一根拐杖,蓝色的粗布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了皮肤上灰白色的斑点。“你们不是这个村子里面的人吧。这个村里早就没有了婴儿啊,前段日子,忽然来了很多人,把村子里头的婴儿都给杀了,你们看,那颗槐树上吊着的不都是尸体吗?”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原本垂下来的红丝带上,还真挂着一个个婴儿。幼小的身躯已经干瘪,像是被吸尽了血气。顺着槐树的树干,鲜红的汁液一直在不停地流淌,到了树根又蓦地回流。
“阿弥陀佛。”残忍的景象落到了陀思的眼眸里,他有些不忍。拨动着念珠,颂了一回又一回的往生咒。
“你们也别觉得奇怪,我们这村子里啊最近怪事特别多。大家都习惯咯,你看那树下的人们,早就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头,忘了自己的头顶挂着什么。其实村子里还有个婴儿的,那些道士们不敢下手,就匆匆的逃回去了。就在村尾的我那五娘家,你们赶紧去瞧瞧吧。老婆子相信你们是善人,你们是要来替我们整个村子解脱的对吗?最好是除了那妖孽的性命,替我儿子报仇哟。”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拄着拐杖离开。
“到底是离华山的死气影响了这龙脉山村,还是龙脉山村影响了离华山呢?”宫明晔皱着眉低低地说了一声。
“啊?宫姑娘你说什么,再大声一些,和尚我没听见。”
“没什么,我们去村尾吧。”宫明晔摇头说道。
这个龙脉山村不大,从村子中间到村尾不过是半刻钟时间。他们的身后的那棵老槐树,被一堆熊熊的幽蓝火所覆盖,那些原本吊在了树上死去已久的婴儿,忽然伸缩了拳脚,如同在母亲的怀中一般舒展身子,而后又睁开了那空洞的眸子,那一双双夹杂着鬼气的眸子,毫无例外的,都死死地盯着村尾的那个方向。
“我怎么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和尚你虚什么?不过这村尾可真静,一点儿人都没有。那村子中心的老槐树下还围着一群人呢。”
“呸,谁说的。那树下真是人吗?这村子真的好奇怪,刚才那老婆婆就……”
“真的有人在看我们。”烟影幽幽地说了一句。
一家宅院前,那白墙早就破败了,几乎倒塌了一半。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妇人,手中提着木桶,隔着半堵墙正冷冷地看着他们。那妇人生得极美,面容如同瓷玉一般,柳眉星眼,虽然一身素服,倒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不过她的眼神委实冷厉了些,像是在寒冰中浸过一样。她望见了柏念腰间悬挂的笛,有些畏缩的退后了一步。
在妇人的身侧,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在寻常人的双眼之上,又生了一双眼眸,像是一只四眼的怪物。她的瞳孔如同墨一般黑沉,此时也学着她的娘亲,盯着这几位不速之客。
这院子里阴气很重,与别家不同,这里一张符箓也没有贴上。
“那小娃娃一定是妖物。”陀思小声地说道。“你们看这里的黑气,像是整个村庄的发源地,我们只管拿了那小娃娃,就当是为了这个村庄除害了。”
“哟,和尚你也会看气了啊?”赤溪回应了一句,对于陀思话中的意思,却是持着赞赏的态度的。
“你们是什么人!”那女子冷冷地喝了一声,放下了水桶将小孩子抱在了怀中,警惕地望着这几位面色不善的人。
“五娘,那是老身请回来的客人,不得无礼!”还是方才在村中间遇到的老太太,她不知道是几时跟随过来的。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落在了那个小娃娃的身上,但是转向了他们几人时候,又变得慈祥可亲了,“这位妇人是老身的儿媳妇,你们叫她五娘就好了。可怜我那儿子诶,就想着逃出这村子,一个好好的人就这样没了……”说着,还抹了抹眼泪。
赵五娘被这赵婆婆训斥着,低垂下了眉眼,抿着唇掩饰住了些许的不甘心。
“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住在老身这儿吧。”赵婆婆热情地出声邀请道。
☆、龙脉山村(二)
赵家的宅院里还有几间闲置的屋子,赵五娘不情不愿的收拾着,始终是抿着唇一言不发,自从赵婆婆回来之后,那个四眼娃娃也被她背在了身后。瘦弱的肩膀上,承着重量,她微微的弯曲了腰,幸好那孩子乖,不哭也不闹。
屋子里和别人家不知没有什么不同,可偏生从那地面升起了一股子的阴冷感。柏念她们三个人住在一屋,宫明晔原想着打坐过上一夜,却被柏念拖着,毫不客气的占据了那张床,给烟影留下了一米小榻。
烛光灭了之后,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幽冷的月光潜进来,将那一扇略有些破败的雕花窗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随着那萧瑟的风声,像是有了脚一般,一点一点的移动。
“你做什么?”宫明晔被柏念用手脚紧紧的圈住,挣脱不得。面色略有些发红,幸而是在黑暗之下,全被掩藏起来。
“嘘,别说话,房中还有其他人呢?”柏念贴着宫明晔的耳际,密语传音道。怀中人身子软软的,比起那厚重的被子可是来得舒适多了。在宫明晔的发丝上蹭了几下,她又问道,“明晔,你今晚要像烟影姑娘那般打坐修炼么?我可听一些人说,那比不得双修来得快捷啊……”
“轻浮!柏念你闭嘴,别得寸进尺。”宫明晔有些恼怒地说道。
“难道龙脉山村的古怪你一点儿都不想知晓?”
“有什么好说的,里面大部分都是异类罢,这赵婆婆一家更是古怪。分明是有一缕正气的,不过很快就会被邪气侵压。离华山的诡异怕是因为这儿引起的,那个四眼娃娃,要说是个凡人我可不信。”
“呵呵。”柏念只是轻轻一笑,“我们少不得还要去趟离华山,那几个不管,你一定要随着我。”
“离华山有什么?惹得你费劲去寻?”
“这你不必问,日后定然会明白的。”柏念似乎不想同宫明晔说这个问题。只是她话一出口,便引得宫明晔一声冷笑,这话题明明是她提起的,偏偏还作出这份不愿意的模样,岂不是十分可笑?柏念还是原来的那种样子,指望她改变性子还真是不易。
没有人说话了,四面寂静了起来。宫明晔闭着眼,忽略周身的触感,将意识沉入了空冥之境。只是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几声尖利的哭声给打碎了。蓦地睁开了眼眸,那半合的窗已经彻底地被打开,一双双幽蓝的眼睛几乎填充满了那窗棂。四肢互相挤压着,或是呜咽或是大哭,凄凄惨惨之中,又显出了几分可怖。
柏念侧着身子躺着,没有动静。而另一头的烟影似乎也沉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头,只剩下宫明晔一人和那么多双眼睛对视着。是那些掉在老槐树的死婴,现在都涌到了这赵家宅院里头了。借着月光,看清了地面上,已经有的爬了进来。一层层黑气从地上升起来,如同那袅袅的山雾。宫明晔没有动,只是冷冷的观望着,看着那些怪物爬到了床边,又如被火灼烧一般,怪叫一声退缩了出去。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整个房间里头又恢复了那种寂静。
到底是四域的领主,这些东西还算不得什么,根本连他们身都近不得。只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典籍里头记载的龙脉山村可是一片宁静祥和,为何会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宫明晔想着事情,灵台清明,一丝儿睡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