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劳师傅关心。”
行端退了两步,朝后面打个手势,身后之人训练有素,立刻散开,向小溪下游继续搜寻,只留了两人守在行端身边。
颜雪看着大部队离开,又看看依旧守在自家门口的行端,神色未变,“行端师傅,这是做什么?”
行端含着笑,再次向她合十施礼,“走了大半日,颇有些口渴,想向施主讨口水喝。”
听着他连称呼都改了,颜雪心中冷笑,却也不阻拦,点了点头,上前开了篱笆门,道:“既然如此,师傅便请进吧。”
行端带着两人进屋,第一眼就看见桌上尚未用完的饭菜,简简单单的两个菜,并无任何出奇。
颜雪领了他们进屋,道了声“稍待”便转身去一旁桌上倒水。而行端及身后两人则趁机扫视全屋,连里屋也仔细看了,并未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颜雪慢悠悠地倒了水,转身回来递给行端,眉目微垂,“屋中简陋,让师傅见笑了。”
“姑娘言重了,”行端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打量着始终神色不改波澜不惊的颜雪,缓缓道:“姑娘风姿过人,想来必有非凡之处,来日小僧必将登门讨教,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颜雪淡淡道:“师傅何出此言?”
行端笑而不答,将杯子放在桌上,合十道:“打扰姑娘了,告辞。”说罢,再不耽搁,领着两人痛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颜雪的视线之中。
颜雪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直到身后传来动静,自房梁上缓缓飘下两条人影,白玉堂的声音响起,分明含笑,却偏带着些故作的紧张,“好悬好悬,幸好没躲屋里。”
颜雪转身看去,只见白玉堂双手捧着鸡汤,展昭则端着一盘菜两个碗,也亏他手稳,竟然没给砸了。
两人将东西放回桌上,展昭走去将屋门掩上,道:“这和尚好像已经起了疑心,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的变故一定已经传到了何为的耳朵里,保不齐他又要在灵隐寺那掀起什么风浪。”
“不错,”白玉堂收起了玩笑之态,正色道:“还有柳青,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们得抓紧时间。”
“嗯。”颜雪应了一声,没有反驳,看着桌上没动过几下的饭菜,“反正他们应该也没走远,你们等吃了再走吧。”
民以食为天,大侠也是要吃饱饭的。两人回桌,再没了之前聊天逗趣的兴致,三两下吃完,又被颜雪叫住各自换了药。直到此时,展昭才终于看见白玉堂腿上那所谓的“小擦碰”是个什么模样,少不得又是一阵瞪视。白玉堂指指他背后的箭伤,意思十分明白——于是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扯平”了……
在他们挤眉弄眼算账的时候,颜雪已经将桌子收拾干净了回来,见他们已经收拾妥当,便指了指桌上的药瓶,道:“这些你们带走吧,都是我自己配的,比寻常货色好些。”
江湖儿女没那么多推让礼节,两人道了谢,将东西收好,拿上剑,便告辞离开。
颜雪送他们到门口指路,道:“从那边过去就是村子,有路可以回城,不过小灵寺那帮人也许会在路上等着,你们自己小心,把剑藏了,乔装一下也好。”
展昭的脸色还有一些苍白,体力也尚未恢复,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闻言点点头,郑重拱手,“多谢颜姑娘救命之恩。”
“南侠不必言谢,”她看看展昭,又看了一眼白玉堂,语气中带出几分温柔,“你们,保重。”
“告辞。”
“告辞。”
两人转身离去,白玉堂不知为何,神色闷闷,似乎心中有事,走了两步便停下,回头看向颜雪,只见她默默站在茅屋庭院之前,衣裳素淡,情绪平淡无波,整个人似乎都被定格在昔年丈夫逝去的那一刻。
他只觉得刺眼,忍不住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就这么愣愣地站着,不动了。
颜雪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歪了歪头,“怎么了?”
“雪姐姐,你……”大段的劝解被生生卡住,他定了定神,肃然看向那女子,缓缓道:“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白玉堂缓缓开口,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传入她的耳中:“你的剑,还在吗?”
那完美的、平静的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颜雪神色一僵,眼神里微微闪过一阵茫然,似乎有刹那间的空洞,随即又重新聚焦,正要说话,白玉堂却猛地转身,将展昭手腕一拉,大步离去,再没有回头。
隔着重重的树影,小心隐匿着身形,行端远远地看着两人走出自己的视线,将目光转回茅屋之上,看向门口的女子。见她默默在原地站了半晌,方才缓缓转身回屋,行端不禁冷哼一声,“这女人果然不简单。”顿了顿,微微侧过头,问道:“外边埋伏好了吗?”
“好了,都在两边林子里。”身后护卫立刻应声,又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有问题的?”
“屋子里的确没有发现什么痕迹,看起来的确是她一个人在吃午饭,”行端面有得色,悠然道:“不过我闻到了血和药的味道,虽然很淡——”他眯了眯眼,面上竟露出几分贪婪迷醉的模样,深深吸了吸气,“血的味道,我可是不会错过的……走吧,让我们去会会这位颜姑娘……”
声音逐渐消失在深林之中,三条人影自隐匿处走出,步步向那茅屋逼去。
颜雪并不知道他们已经露了破绽,送了二人出门,回屋掩上门,走了两步,缓缓坐在粗糙的木凳上,神情怔忡,眼神空洞,好似整个人都被抽去了魂魄,只剩下这一副皮囊,再是美艳不改,也没有了当初的那份灵气。
她曾仗剑策马,快意恩仇,是名震江湖的第一美人,是人人艳羡的传奇;也曾铅华洗净,隐于市井,琴瑟相和,只愿一个岁岁年年,花好月圆。可自从那一日镜碎花残,便再无圆满,她孤居山野,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再无涟漪,已经彻底放下了过去的一切,甘愿这么无声无息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可是,可是——
“你的剑,还在吗?”
一颗石子被投入湖面,白玉堂的话再次回响在她的耳畔,她狠狠地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让那荡起的波纹停滞。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却突然眉头一皱,猛地睁开了眼睛。
行端已到门外。
这次他可没那么客气,直接进入院中堵在了茅屋门口。站定后朝身后两人使个眼色,两人便分散至两边,以防她从别处逃走。
整了整衣服,行端再次摆好了那温和微笑的架势,轻轻地叩响了门。
片刻后,门被人打开,颜雪一脸平静地站在门后,看着他去而复返,也没有什么惊讶之色,淡淡打了个招呼:“行端师傅怎么回来了?”
“想起一事,忘了问姑娘,故而折回。”
“师傅请说。”
“不知姑娘究竟如何称呼,与那展昭白玉堂是何关系?”
颜雪神色不动,丝毫没有被戳穿真相的惊讶,反问道:“师傅此话怎讲?”
“哦,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行端笑得十分热心肠,“只是倘若姑娘与二人关系不错,就随小僧走一趟,替他们收个尸;若是没什么关系,那就不必麻烦,让他们暴尸荒野也无所谓了。”
“师傅还挺自信的。”颜雪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她眸中思绪,这温柔娇美的模样,看起来如同幽谷兰花一般清雅又脆弱,实在让人又爱又怜。
这副模样,落在行端眼里,自然被理解成了他已然占据上风稳操胜券的意思。当下笑得愈发欢了,柔声道:“小僧自入佛门,已经许久未曾尝到血的滋味了,姑娘闺房之中,那味道虽淡,却也逃不过小僧的鼻子。姑娘,想解释什么吗?”
“不必了。”
——不是不想,不是不能,是不必。
行端还未明白过来其中的含义,忽然心口一凉,整个人身体一震,猛地瞪大了双眼。
一柄短剑几乎在眨眼间就刺进了他的胸膛,并准确地刺入他的心脏,饶是如此接近的距离,他也根本没有看清楚对方的动作,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已经晚了。
颜雪的表情依然平静,眉眼之间,却再也不是之前温温柔柔的气息,反而满是凌厉,带着彻骨的寒凉。
她缓缓地前倾身体,贴近了行端耳畔,缓缓道:“方才,泽琰问我,我的剑还在不在。”
行端嘴唇不断地颤抖,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响,浓稠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滴落在他干净的僧袍之上。他费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心口的短剑,在越来越迷蒙的视线中,拼尽全力地辨认出剑柄上铭刻的小字——
破雪。
惊风破雪,风雪双剑。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表达惊讶,喉头一哽,便再也没了气息。
尸体重重倒下,僧人一身是血,双目圆睁,如同厉鬼,死不瞑目。
沉重的闷响让两边埋伏的杀手去而复返,刚一转回正面,就见首领竟然已被这女子杀死,顿时大惊,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这么一闪念之间,颜雪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