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潜行者看清了那人面容,不由得微微瞪大了双眼,有惊讶之色掠过,随即很快镇定下来,默默守在原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人看起来有些慌张的模样,来回走了两趟,看向德恩,道:“我的人一早就跟丢了,你们必须快点找到他的下落,否则若是让他查出什么来,咱们谁也跑不了!”
德恩转着手中念珠,倒是镇定得很,“你确定他来了杭州?”
“当然!”
德恩挑眉反问:“不是跟丢了么?”
那人一滞,带了几分窘迫,皱着眉头道:“那不重要,他的目标是我,总归得到这儿来!”
德恩定定地看着那人,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拇指摩挲着一枚念珠,缓缓道:“你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让开封府抓到线索?”
那人神情一冷,之前的慌张窘迫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站直了身子,负手而立,毫不示弱地对视回去,沉沉道:“这就不劳大师操心了。”
二人的目光似乎在半空中撞出了无数看不见的火花,相互试探着,谁也不肯退让。僵持良久,德恩淡淡一晒,“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来找我?原也与我无关。”
更深无聊,白玉堂独自倚在胡床上,执了一卷佛经看着解闷。烛光之下,他身形消瘦,神情平静,再加上被烛光映得半明半暗的面容,分明就是一个漂泊在外历经劫难的浪子,沉浮过后只余青灯古佛相伴,显得分外凄凉。
屋中一片宁静,他的呼吸轻到几乎无声,只有灯烛燃烧的哔剥轻响。白玉堂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手中佛经里,直到门上的轻叩声响了第三下,才一副恍然惊觉的模样,有些茫然地应了一声,“谁啊?”
“唐施主,小僧为您送些热茶来。”
白玉堂愣了一下,应了声“稍等”,起身下床,将佛经放在桌上,这才前去开门。门外站着最开始接待他们的小和尚,手里端着茶盘,神情仍是有些畏缩,略垂着头不敢看他的脸。白玉堂显然没料到还有这待遇,颇有些受宠若惊,呆了一下,忙接了过来,“有劳小师傅了。”
银光陡然亮起!
一柄匕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自托盘下探出,如蛇一般刺向白玉堂的腹部!
小和尚的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什么赫赫有名的锦毛鼠,还不是就这样……嗯?
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了他的手腕,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随之而来的是手腕折断的剧痛,他下意识地张口欲呼,却被一股真力自手腕一路逼至肺腑,一口气登时呛住。就这么片刻之间,他被人一把拉扯进屋,眼见余光所见,那人的另一手上被稳稳地端着茶盘,壶中连一滴水都没有洒出来。
“砰”的一声轻响,白玉堂两脚踹上将房门关好,利落地一个转身,顺手将茶盘搁在了桌上,同时又是一脚踹过去,将小和尚踢得跪了下来。小和尚手腕受制脏腑受创,却仍不肯就擒,左手一扬,袖中利刃便狠狠地朝白玉堂侧腹刺去。
这是一个真正的刺客,身处死地仍能反击,而且够快、够准、够狠!
刀锋未至,竟有烈烈风声,那先驱的气劲已让他脊背一凉,腰侧的衣衫竟就这么被破开了一条小口!
白玉堂“咦”了一声,带着几分讶然,却没什么慌乱之色,一手仍旧抓着他的右手腕,另一手径直伸出,更快、更准、更狠!
袖中刃原本笔直的路线忽然转了个弯,如落叶被风捕获,倒卷而上,轻柔地划出一道弧线,自小和尚颈中掠过。
白玉堂探手、扬袖,又轻轻收回,指间夹着一截清亮如雪的刃。
落叶纷纷飘落,小和尚的面容上还留着那一丝狠厉,眼神里却已无生机。
他重重倒了下去,鲜血很快地晕开,在他身下漫了一地。白玉堂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自己指间薄刃,上面没有残留一丝血迹,清清楚楚地映着自己狰狞丑陋的面容。
“啧,真难看。”他嘀咕一声,移开了视线,“不过剑不错。”他摊开手,只见掌心一道极细极浅的痕迹,正缓缓地渗出血丝。
根本未曾接触,只是被剑风擦过,就能留下这样的痕迹,若是真的被刺中……
白玉堂眼睛微眯,握住了手,蹲下身,没有浪费时间试图在这人的身上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径直找上他的左手,将小臂上贴肉系着的鞘解了下来。
薄剑很短,连鞘也不过半尺,极是轻便,实在是刺客利器。
白玉堂收剑归鞘,把玩着新家伙,越看越满意,决定将它收归囊中,以战利品的名义。
窗外传来轻轻的滴答声,白玉堂转头,凝神听了片刻,缓缓收起了自己的战利品,走过去推开窗,迎面便是一股细细的湿意,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缓缓地伸出了手。
掌心微凉。
——下雨了。
在他身前,雨中的潜伏者分明也看见了他,相互交换着眼色,小心翼翼地不去暴露行踪,四面又八方,布好的网开始缓缓地收紧。
在他身后,有仍旧昏暗的孤灯一盏,有还未读完的佛经一卷,与尚是温热的尸体一具。
雨势愈发大了,展昭心中有些急躁,他已经将小灵寺里里外外每一间房都找过了,依旧没有发现柳青的踪影,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德恩的房间,在外一看,屋中灯火仍是亮着,人却已经不见了。
展昭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闭上眼,凝神细听,能够从细密的雨声中分辨出兵戈锐响,听见人们愤怒而急切的呼喝喊杀,若是再靠近一些,也许还能听见利刃刺入肉体的闷响和人压抑着的痛呼,听见鲜血和雨水混成一处的声音。
不该再耽搁了。
心思一转,展昭再不犹豫,贴着墙根一路疾行,轻轻推开门,拧身溜了进去。
一夜风雨疾。
比风雨更疾的是风雨中那张扬的白影,纵使无星无月,他手中长剑也足以照亮这雨夜。
衣襟早已湿透,举手投足间都能带出细密的水滴,但他的行动没有收到丝毫影响,剑气如虹,刹那间割裂风雨,成为这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剑起剑落,剑出剑回,他利落地刺、挑、格、劈,在重重包围中游刃有余,将所有攻击都化解在近身之前。周围七八个人配合默契,招招直奔要害,分明是要取他性命,可他身形飞快,如鱼般在众人间游走,连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包围圈外不远,德恩手握念珠,冷眼旁观。他身侧有个年轻和尚给他撑着伞,却仍挡不住越来越急的雨势,偶有雨丝被风吹入伞下,落在他的袈裟之上。
他脸色并不好看,发现重围中力战许久的白玉堂仍旧没有落败的迹象,神情中更多了几分恼怒,低声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有拿下!”
撑伞的年轻和尚一脸谦卑,言简意赅地回道:“刺客失手了,他发现了我们,只得开战。”
“哼,废物!”德恩怒色更甚,又道:“展昭呢?”
年轻和尚一愣:“展昭?”
德恩反应过来,不耐烦道:“另外一个,那个赵雄!”
“他一直未曾出现,刚刚去他屋中探过了,包袱还在,只是兵器不见了。”
德恩沉吟片刻,缓缓道:“他多半是去找柳青了……哼,可惜柳青根本不在这里,任他再大的本事也是白费功夫!不过……”他声音渐低,不知又算计了什么,忽而看向包围中的白影,扬声道:“白玉堂!你还在顽抗,是不想要展昭性命了么!”
剑势丝毫未受影响,风雨中,传来他朗声长笑:“哈哈哈,若是他会被你们这群虾兵蟹将制住,那爷要他何用?索性早死了干净!”
德恩亦不为所动,冷笑道:“你倒是有信心,可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是大侠,我可不是。”
“我看也是,”白玉堂弯腰,画影走了一个大圈,攻向前面几人的下盘将他们逼退,随即足尖轻点借力后退,落地后飞快转身,架住砍来的一刀,“鱼肠那样的神器,落到你们手里,真是辱没了!”
德恩脸色微变,眼底掠过一丝恼怒,在心里将那刺杀失败的废物骂了无数遍,面上却撑着笑,应道:“真是好眼力,这么说来,鱼肠是被五爷收下了?”
“当然得收下,不然岂不枉费了你们送它过来的一番心意?”白玉堂声音清朗,透过重重雨幕,带着根本收敛不了的肆意张扬,“怎么着,后悔了?”
德恩微微一笑,“那倒不至于,反正你今日也走不了,先借去玩玩也没什么关系。”一面说着,一面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走不走,借不借,可由不得你!”话音方落,忽听一声厉喝,瞬间,只见包围圈中剑芒暴涨,霎时间竟刺得人双眼生疼,风雨骤紧,剑势无影,天地造化在他手中似乎已成了一个整体,不知是风雨助长剑气,还是剑气召来风雨,只是一个眨眼,那雨滴仿佛都化作了暗器,无所不在,无处可避,包围的众人纷纷惨叫出声,攻势一顿,圈子就这样被他撕裂!
裂口处,白影如劈下的闪电,眨眼间已逼近德恩面前!
“嗖——”
暗处的弓弦轻响被隐藏在风雨声中,在无人知觉的时候,无数的羽箭划破雨幕,在尖锐的啸声中,与他正面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