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回头看向他,静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就算没有这个,我也……能猜到几分。”他住了口,没有解释究竟是从何处细节猜到,展昭也没有问,只随之沉默着,不一会儿,他又接道:“只是我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会跑来人界?”
展昭默然,看着他握紧的双拳,突然伸出手去,摊开手掌,将他的左手包住、握紧,“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白玉堂的手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却被展昭握住没能挣开,他也未再去管,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确实不知,不过感觉应当是灵界的某种异兽吧,兴许跟长月南南一样,是个妖也说不定。”
“你们不熟吗?”
“不熟,算上这次,总共也就四次见面吧,都是出去办事时偶遇。”白玉堂想了想,接道:“你知道我们陷空岛,可以不受界障影响——当然是指普通的没有特殊加固过的界障——自由出入各界之中,负责解决一些不和谐的人和事,性质和你们警察差不多,”他朝展昭抛过去一个“你懂的”眼神,“碰见之后无非就是四处逛逛叙叙旧,他……”突然沉默,似是想起什么,白玉堂抿了抿唇,目光中掠过一丝挣扎,半晌,方才轻轻叹了口气,“我是真心当他是朋友的。”
展昭看着他的神情,心中不知名的情绪涌动着似要呐喊而出,但他生生压下,沉吟半晌,道:“待会儿……让我来吧。”顿了顿,不等白玉堂说话,他已接道:“虽然我不会法术,但总会几分拳脚,而且还有枪,现代科技也不是只能当摆设的。”
白玉堂脸色一僵,看着展昭,眼神中带着几分感激的意味,展昭心中不忍,正要说话,他却轻哼一声,先转过了头,沉默片刻,方才硬声道:“我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的。”
如此一句已然足够,展昭没有再说什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那就走吧,里面应该会有发现。”
白玉堂微微垂眸,看着被他握住的手,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挣开,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又静了片刻,方才微微点了点头,“嗯。”
太阳已经贴近了地平线,金黄的颜色愈发浓重,两人下了车打量着周围环境,但见荒草萋萋钢铁肃穆,偶尔有些许凉风掠过,便传来沙沙的轻响,在一片静寂中显得尤为清晰。
两人对视一眼,并未多说,便朝大门走去,展昭正要伸手看看那锁还管不管用,就听咔嚓一声,那大锁自动打开啪的落地,不知尘封了多少年的大铁门也发出“吱——”的一声干涩呻吟,缓缓打开了。
展昭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地去看白玉堂,那少爷却是两手插兜若无其事,大步走了进去。
门后的空间广阔,入眼是一大片空地,差不多一个足球场大小,吊臂都位于它的两侧,估计是当时装卸货物的场地。正对面就是厂房,光大门就有两三层楼的高度,右侧是座稍微小一些的厂房,左侧则是一栋水泥建筑,三层楼高,应该是办公楼之类。
夕阳把它们和他们的影子都拉得很长,两人看了一会儿,对望一眼,不必多说,几乎是同时迈步,并肩朝中间走去。
广场上已经长满了杂草,两人视而不见一路踩过,将近大门时,展昭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诶,你说,凭借柳青的力量,要杀一个秦心实在是太容易不过,怎么会就因为她的那个玉观音坠子而放弃呢?”
白玉堂脚步不停,连脸色都不变几分,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吃烤串的时候,要是没留神掉了一串会捡起来再吃?”
展昭一愣。
“对他们来说,人类,和烤串没区别。”
无形的力量驱使下,紧闭的厂房大门缓缓开启。
谁都没有再说话,默契地同步踏入,环视周遭,厂里昏暗得紧,肉眼可见的灰尘漂浮在从窗口漏进的夕阳里,脚下头顶面前,所有的地方都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再往里,夕阳有限,已看不分明了。
这里废弃已久,早就断水断电了,展昭也不费那功夫去找开关,大概看了一眼厂里的结构,见两边靠墙修着楼梯连接着三层工作台,心内已有了盘算,便道:“这是一区,没多少房间,就这一大片,你在下面,我上去看看,这里没问题的话就往里走,后面还有两个区。”
白玉堂也打量着室内布局,正看着对面那与整个厂房齐高的隔断,闻言回头看他一眼,又瞟了一眼那楼梯,“嘁”了一声,“那楼梯锈成这样,你也不怕踩空了摔下来,真当自己九条命啊?”
展昭还未说话,白玉堂已抬起手,“啪”的一声,极为清脆地打了个响指,就见一团团白光从他身上腾起,飞向屋顶,散布于各个角落,柔和的白光堪比LED,一下子就照亮了整个空间。
沐浴在明亮的光辉中,眼前的一切都一览无余,展昭摸了摸下巴,开始认真地考虑,要怎么才能哄得这家伙也教自己几手呢,这种戏法实在是太管用了,虽然不能用在外边,但自家里用来还是可以节能环保省电费的。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身旁的人已经飘上半空,将那几层工作台看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索性就停在半空,双手环抱,居高临下地看着展昭,挑了挑眉,“猫大人,这里没有发现。”
展昭抬头看着那悬在二层楼高度的家伙,从下面看去,双腿显得愈发修长,身体轻若一羽,就连眉眼也在朦胧中逾显生动,看得他心中一动,却只得无奈一笑,“你能不能下来说?”
“你怎么不上来?”白玉堂轻笑一声,在半空中动了动双腿,上下打量着他,“巨阙在你体内,你若有心,也不必刻意去学,这等术法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他尽量说得轻松,但展昭却还是从他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不同的东西,心下一闪,正要细问,却见他突然立起食指“嘘——”了一声,挤挤眼睛,嘴角勾着淡淡的笑,“什么都别问,我也什么都没说。”不等展昭反应,他已转过了身去,“我先去前边看看。”话音落时,人已飘向对面隔断的二区,转眼就不见了。
白色的光球还在头顶散发着柔和荧光,展昭站在原地,看着白玉堂消失的方向,渐渐回过他话中含义来——恐怕,是各界曾有约定,谁也不能向人类传授任何术法,否则就会打破平衡,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他说的么……
展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自接受巨阙到如今,他的身体和生活都没有产生任何变化,完全感觉不到那上古神剑的存在,唯一能提醒他这一点的是南南——作为一个修行未深的花妖,她能感觉到巨阙的威压,每次靠近都让她很不舒服。若非如此,他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可如今,按照白玉堂的说法,巨阙,有这样的能力让他也飞起来?
许是白玉堂离开的原因,白光渐渐暗了,窗外的夕阳也愈发昏暗,显得他的身影也带了几分朦胧。看着自己的手,他迟疑了一会儿,缓缓合上眼睛,开始尝试起来。
他什么也没有听见,周遭没有任何生物存在,前往二区的白玉堂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开始想象倘若自己能飘起来会是怎样的情况,想象古人御风行天地逍遥游四海,想象耳畔有风刮过的声音,想象自己的衣襟随风飘动,想象自己凌驾于青天之上,与白云为伴,和飞鸟同行……
眼前渐渐地显出一缕白光,而后迅速地扩大成片,刹那间竟是一幅蓝天白云的画面,展昭全身一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竟站在云端,低头看去,只见山河无限,万里江川都在他的脚下。
高空的风直贯入怀,吹得他全身畅快至极,还未来得及思考,就见远处一道白光掠来,在他面前三四米处停下,显出其中人形来。
白玉堂。
此刻的白玉堂穿着一身古装,白衣如雪,长袖飘扬,上好的云锦上绣着白色的流云暗纹,长发披肩,仅用一条发带束着,整个人看起来——不,此刻的他分明就是神话中的仙人,乘风而来,遨游天地。
展昭愣愣地看着眼前人,看着他桃花眼轻轻上挑,看着他唇角勾起淡淡的笑,看着他缓缓走近,直到伸手可及的距离方才止步,身上传来幽微的冷香,又响起一声轻轻的笑:“怎的,不认识了?”
展昭张了张嘴,目光流连在他的容颜上,神思未属,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渺远的仿佛隔着重重山水,“你……”
“嗯?”白玉堂歪了歪头,又朝他挤挤眼睛,“想学么?我教你啊?”
“……啊?”展昭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更近地靠了过来,距离不足一尺,近得可以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不过,你得先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
白玉堂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手一抬,已轻轻地搭在了展昭肩头,并且有着缓缓下滑的趋势,“比如,你的……”修长的手指点在他的胸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停,抬眼看向那全身僵硬到不知所措的人,缓缓摊开抚在他心口,嘴角的笑意不可抑止地蔓延——
“心!”
随着陡然一声落点,他手指豁然成爪抓紧了他的胸膛,指甲刹那间飞涨,锐利如剑,已刺入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