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我…”走了两三步停了下来,转回身,“佛爷,我只是愧疚,佛爷将我推开,为我挡剑,如今我却让佛爷生气,确实不该。”张启山闭眼轻叹,他还是他,终不会变,“你可知我为何恼怒?”“愿听佛爷教诲。” “因为我害怕。”他眉宇微蹙,“佛爷…会有怕的事?”“没错。”副官抿了抿嘴唇,“我天不怕地不怕,却怕你出事。”一句入了心坎里,目光深情抬起头,“佛爷…”“如果你有任何闪失,我将寝食难安,若你不幸命陨,我将遗憾而终。”在张副官眼神中有些许泪光闪烁,深吸了一口气,“佛爷,我何德何能…”“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一语哽在咽喉,望了片刻,走上前俯身拥抱了张启山,却突然察觉出自己的异常,紧张的收回动作,慌里慌张朝外走。
“你怎么想的…”左手被座位上的人紧拽着,逃跑不得,然而一直没敢回头,心砰砰跳得厉害,结结巴巴回一句。“佛…佛爷…我可能…乱了方寸,有些冒失了。”“只是冒失…再无其它?”“不…不敢有其它…”张启山仰视他的背影,感觉到这孩子浑身在抖,才自嘲的轻笑一声,松开了紧握的手。“也许有些事情,始终是我强迫你的,而你,并不情愿…”
感情这种事,我不想做单方面的逞强,或许一开始你就不属于我,只是我在强行把你留在身边。张启山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副官仿佛被遗落在那里,心绪久久难平。
两日之后,九门齐聚红府,二爷府上许久没有这般热闹。 “佛爷,我有愧于你,如今丫头病愈,自应当感恩戴德,我二月红敬你一杯,薄酒难抵恩情,还望佛爷不计前嫌。” 张启山坐在首席上,笑着端起酒杯,与二月红开怀畅饮,一杯接一杯的大口喝着。“好!今日,我们不醉不归!”他大笑着,和九门的众位当家人好不亲热,张副官坐在一旁,看着他一杯一杯的饮酒换做一坛一坛的灌醉,拧了眉头走到桌旁,轻按住酒坛,“佛爷…您慢些喝,会伤身体的。”张启山抬头对视,嗤笑了一声,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拍了拍手,“有件喜事要和大家说说。”“佛爷慢点儿…”四周不约而同看向这边,副官担心他站不稳,抬手扶住,却被他用手拨拉开,便什么也没说退到一侧。
“今日,借着二夫人身体康复的好日子,我张启山打算做一桩媒…莫医生!”那个被唤作莫医生的女孩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厅堂,细看过去,着实生得副好相貌。她笑着走来,对着副官礼貌性的点了一下头,立于一旁。有些昏沉的吐了一口酒气,“这位,是新月饭店千金的表妹,日本留学回来的医生,神医妙手,救过无数同胞。今天,我为莫医生和我的副官…”他用力扯过副官的手,将两人双手扣在一起,借着酒劲嚎了一嗓子,“给他们俩牵红线,这郎才女貌…英雄美人,绝世佳配!”“绝世…佳配…”副官呢喃了一句,在不知原委的恭贺声中,张启山轻笑了一声,抱起酒坛猛灌了一口,之后离开坐席去敬九门当家人。
莫测微笑着收回手,他晃过神抬眼看着这个女孩,之后眼神又转向兴致正浓的张启山身上,鼻子竟有些酸涩,“到底…是我想多了…”莫测仔细观察着这个俊朗少年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抿着嘴微笑坐下,也示意他坐下。张副官发愣的不言不语,从来都是你开心的时候我便喜悦,你难过的时候我自忧伤,却为何此时此刻,你大放豪词,乐得其中,我却会孤寂无助,心生愁闷。
【“我拜托的事情,还望莫医生可以相助,若有他日,必定涌泉相报。”莫测歪着脑袋笑了一声,“难得。”“什么难得?”“难得威震四海的张大佛爷会有求于我,当然难得了。”“我是说认真的…”“我知道你是认真的,我从表姐口中听到你这个人的时候,就是因为重情义,所以对待感情,你不会敷衍。不过…你可想好了,我可以带他走,但是,你就真的舍得?就不会后悔么?”他语塞了几秒,抬头道,“我与他只是兄弟情义,许久之前我便可以预知后事,长沙身陷囹圄是迟早的,我决不允许他再受到伤害,或许那只是我的一个梦,但这个梦正一步步的成为现实。我知道莫医生会有为难之处,还希望你,可以慷慨相助。”
那姑娘拖着下巴摇摇头,“嗯~后半些话我相信,你和他只是兄弟情义,我可不信。佛爷要知道,女人里有一种人,对这男人和男人的感情异常敏感,正好我就是这种人中的一个,所以,不要试图隐瞒,骗不了我的。”张启山没有争辩,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连你都看得出来,他却不知…或许是知道而不愿接受吧…”】
一口酒水呛得直咳嗽,这段回忆忽的浮现脑海,他兀自低头苦笑,“再喝!”。副官滕的站起身,不知哪来的勇气夺过张启山手中的酒坛抱在怀中,认真而不畏惧,“佛爷,您喝太多了。”“拿来。”他没有交出酒坛,张启山脸部的肌肉紧绷,扯过坛子摔了出去,惊的宾客纷纷起身。副官盯着地上的碎片,慢慢抬起双眸,“我张启山的事情,你管不着。”“佛爷…我是您的副官…您的事自然是我的事”“以后,我张启山没有副官…我没有副官!”这种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言行,让心狠狠凉了一截,他急促的喘息了几下,低头含泪,如此对我,到底为何…
桃花扶着丫头闻声赶来,二爷前去劝阻,见到夫人之后欲言又止。“二爷…出什么事了?”“没事,佛爷的家事,你身子刚好,还是多休息吧。”丫头略显担忧的点了头,由丫鬟服侍回房。此刻,哪位当家人上前规劝都不合宜,毕竟谁也不知缘由,而坐在不远处的莫测倒像在观摩一样,看的不知是乏了还是怕多生事端,几步插在二人中间,拉开了距离。“张大佛爷,您确实喝多了,也该好好睡一觉了,我和您的副官就先走了,失陪…”听他二人要走,张启山紧张的微蹙了一下眉头,挽留的手却迟迟抬不起来,他知道,若是莫测真的将这心中挚爱带离长沙,去一个平静安稳的地方过一生,也总好过将来跟自己爱的不清不楚,受那世人冷眼,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张副官站在那里没有动,莫测拽着胳膊使了两下劲儿,见人没有走的意思,才转回头打量了一眼。“佛爷…您真的舍得我走?若是您厌倦我了,我可以消失…我可以不再叨扰您…只要您过的好…”他颤抖了一下语气,眼泪却在眼眶中打转,【这一生流的眼泪太多了,那么睡着的时候就不要再哭泣了吧...】,张启山突然怕极了他这一刻难过的样子,撇过头不再视人,那些场景,那些痛到哭不出的梦境,只要自己一闭上眼,历历在目。“张副官,你这样刺激你们家佛爷可不好,你有伴了,他还谁都没有呢。哎,要不这样吧,我把表姐介绍给佛爷,正巧啊,表姐就喜欢英雄豪杰。”“不可以!佛爷不需要女人…”张启山回过头看着,莫测爽朗的笑了几声,“他不需要女人,难道需要你啊。”“我…”“别逗了,哪有男子不娶妻的,我们走吧,尴尬在这里做什么。再说了,你没看到你说话,你家佛爷都不搭理么。走吧~”
张启山从桌上抓起一坛酒继续喝了起来,副官被莫测拉拉扯扯走出了屋子,却几步一回头的不舍望着,直到出了红府。
一行泪在背过身之后伴着烈酒,滚烫着流下,【“你带他走,不论多远,都带他走”】
我说梦里那些东西太过可怕,所以,我用尽全力去避免一切的发生。可那种挖掉了心头肉的感觉,有谁能懂?若你爱我,我用双臂护你一世周全,可是,你不爱。
八爷不知用了何种计谋,使得郊外村子的日本兵撤出了长沙城,避免了一场灾祸。酒席一别,恍恍惚惚就到了长沙大战,张启山没有去寻他,只知他安然无恙就安了心,从此了无牵挂。
那炮火炸的轰响,他依旧如梦中那般推开逃亡的女孩,却未曾料到,也正如命中注定一样,一人用身体护着他滚到了一边,抬眼间,那副容颜映入眼帘。
“佛爷根本不是为了给我找另一半,不过是讨了个借口将我支开,让我从此安稳太平过日子,留得您一人冒死护国。”张启山睁大了眼睛,愤怒着一把将人推开,声音都在发颤,“你懂个屁!我让你滚,滚远点,这话听不明白吗?我张启山活着或者死了与你无关!”“佛爷!您仔细看看我,我是您的副官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怎么能与我无关啊!”不远处日本人的军车坦克慢慢驶进城内,刺耳的声音让张启山绷紧了神经,焦急万分,“老子不要你这个副官,你给我滚!滚出长沙!”“您叫我一声副官,我当您一世副官!我只记得您说过,说我无论生或者死,这辈子,都只有我一个副官,我只记得这一句,其他的,我不信。”【“佛爷,你叫我一声副官,我当你一世副官!”】张启山感觉脑袋轰隆隆的直响,抬眼间强忍下泪水,发红的眼眶揪住他的衣领,是要重蹈覆辙…不可以重蹈覆辙!“你到底要怎样?啊?你到底要我张启山怎么做!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去做,然后你马上给老子离开长沙!”“我要佛爷,好好活着。”副官笑了,拨开紧握的手,翻身站起,张启山甚至来不及犹豫,一个胳膊扯了回来,紧张的几乎打颤。“我问你,你是要让我痛苦你才安心么…你非要留我一个人在这世间孤冷的活着你才无悔么…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知不知道你死了,我他妈接下来的几十年都在悲伤中度过,直至到死!”副官听得认真,一字一句都刻进脑海里,他仰头收回眼泪,看向张启山,“佛爷,您之前问我,我心中对您是什么想法,我现在回答您。”他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却捧起张启山的脸一口吻上了那嘴唇,滚烫苦涩的泪流进口中,短暂的几秒之后松开了手。“这就是我的回答…我嘴笨,不会说什么让您开心的话…如果战争打赢,佛爷,记得娶我。”身后的城墙在一点点坍塌,副官微笑着凝视,之后带着一支部队朝另一个方向冲杀过去,“你回来,我八抬大轿娶你进门…你回来,我八抬大轿娶你进门!等你回来,我张启山八抬大轿娶你进门!”声音从呢喃变作响亮,然后到咆哮,“佛爷,我今朝进了战场,不是不怕死,是想着穿过血海尸体之后,归来做你的新娘。”副官一路狂奔,身后的誓言那样的清晰,他握着枪支不再回头,泪在风中吹干,一身军装扎进了硝烟战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