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八爷将绳子递到张启山手中,说着若有任何迷失,另一个人认清绳子那头是真的就好这句话时,有这么一刻,所有的一切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天,同一地点同样的人,却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样貌。他无奈笑一声感叹,“老了…回不去了…”齐八爷抬起头又低下了头,“结束了,这一路的坎坎坷坷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会懂得这种感觉,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也不过是旁观者。佛爷、尹小姐、副官、二爷、六爷甚至是陈皮,皆是情义中人。天若有情天亦老,只不过天没老,我们老了…”很多名字很久没有提到过了,张启山单手系好绳子纽扣,踏进了洞口深处,他想去圆一个梦,今生无法实现的梦。
四周锣鼓喧天,鞭炮齐响,“恭喜启山兄,恭喜恭喜…”“多谢”“恭喜启山兄喜得大佛,这简直是造化啊。”“不敢当”“哎,这大佛昨日才来到此地,今日我便听,长沙街上有人给启山兄起了个别称,而且啊,越传越广。”张启山低头一笑,“你是说,佛爷吧。”“佛爷这称呼,好听,霸气!配启山兄,恰当。”“张大佛爷…好,好!来来来,喝酒!”众人举杯开怀畅饮,说说笑笑间已到了黄昏,火烧云染红半边天,众兄弟也醉醺醺的离开了张府,一个人吩咐丫鬟收拾了碗筷,之后去搀扶醉倒的人,“长官,您喝醉了,我送您回房吧。”张启山拨开他的手,笑了一声站起身,“这世界上还没有能让我喝醉的人,劝他们快些离开而已。”他看着那个少年温润的低眉一笑,自己也笑了出来,“我现在是长沙的布防官,你可知?”听得此言,少年严肃的站直了身子,他摆摆手命人将一个盒子拿了过来,递到少年手中,“这是军装,现在这个布防官缺一个帮手,你干不干?”托在手中,有些颤抖的打开盒子,里面军绿色的衣服映入眼帘,“长官,我没有当过…”“不怕,我说你能,你就能。”张启山温柔一语,“去吧,换了衣服让我看看。”少年点头紧拥着盒子,不过须臾,一身利落的军装便穿在了身上,尽是英姿飒爽。
“好看!这衣服,就得合适的人穿!”“长官…这…突然让我有些不适应…”“没什么不适应,习惯就好。你也尽可放心,我张启山这辈子就你一个副官,无论你生或者死,都不会更改。”他一阵颤栗震彻了心脏,面向前敬了一个军礼,“愿为长官赴汤涛火,万死不辞。”张启山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下军礼,“我无需你赴汤蹈火,也不要你万死,你平安在我身旁就好,还有啊…和他们一样,叫我佛爷就行,别一口一个长官,太生疏。”“是,佛爷。”
那一晚,少年就这样捧着盒子睡着了,做了一夜的美梦,挂了一脸的微笑。
短短几日,佛爷这个称呼代替了张启山原来的名字,而副官也代替了他的位置。人们会经常看到,无论张大佛爷身在何处,身旁总会有这个副官相伴相随,他们除了在街上面色深沉,在九门自己家人面前,两个人的地位皆为平等。吃一样的饭,受一样的待遇,永远不会有隔阂,就像心灵相通一般,你一开口,我便知你心中所想。
有人说,张启山当上九门之首,不仅因为他的智勇双全,还因为,他仿佛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遇事便能逢凶化吉。在二爷为二夫人四处求药之际,张启山托齐八爷找到一个道士,向他寻求救治的丹药,起初,道士并未应允。灵机一动之下,让副官与此人交谈,出乎意料的是,道士毫不犹豫将药丸给了出来,并且分文不取。不过这药服后却未有起色,二夫人去世当天,二爷便提剑来寻仇,说是当初要去北平寻鹿活草,他二人百般阻挠,如今药救不活所爱之人,那便一同殉葬。张启山扛下一剑,笃定,三日之后若二夫人不活,取项上首级拿去便可。正如意料之中,二夫人三日之后苏醒,此事震惊长沙城乃至全国,张启山也名声大燥,很多人为此登门拜访,他只说,能救命中注定之人,命局之外,无能为力。就算如此,也实为奇迹。
为弥补自己的过失和鲁莽,二爷定于三日之后举行答谢宴,特邀请九门之人前来参加。
“八爷,八爷?”“谁啊,一大清早的叫唤…”小满端着碗正吃的喷香,见来者一身军装,急忙将碗筷放下,草草的擦了手前去开门。“张副官——嘿,您起的真早啊。”“八爷呢?”小满被推开在一旁,忙又凑了上去,“那个,我家爷还在洗漱,您有什么事,嘿嘿,吩咐我就行。”张副官瞧了一眼,想了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那可不行,你毛手毛脚出了名的,要是把二爷的请柬弄丢了,这锅可就扣我脑袋上了。”八爷闻声前来,一见此人,张副官收了腿站起身,微笑着双手递上请柬,“八爷,二爷送请柬到我这,恰巧我要来你这,所以就一道捎过来了,三日之后的邀请,您收好。”齐铁嘴看着门外微亮的天,天空还有繁星点点,遂收起请柬坐在一旁,“张副官天不亮就来我这小香堂,有何贵干?”“哎呀爷,您忘了啊,张大佛爷昨天就叫您了,怎么不记得了?”小满看了看,赶紧闭上嘴,拾起碗筷窜了出去,八爷踹了一脚没踹到,直嫌他嘴皮子太快,多管闲事。见人撤离了视线,副官笑意满满看向齐铁嘴,“佛爷说了,八爷精通奇门八算,定能在破日本人阴谋上发挥作用。佛爷说,这八爷今天要是不来啊,你就明早天一擦亮就去,对于爱睡觉的人,看看能抵挡几天~佛爷还说了…”“行了行了,有完没完了,佛爷说佛爷说,你除了佛爷说还有别的词儿么?你干脆嫁给你们佛爷得了!”张副官抿嘴一笑,“哎~我要是女的,我就嫁!反正佛爷说的,就是对的。那八爷,请吧。”齐铁嘴嘟囔了几句,将请柬至于高处安放,出门时嘱咐小满看好家,顺带白了一眼紧跟身后的张副官,“一天到晚的…”副官微笑着将人堵上了车。
张府在听到军车鸣笛之后开了大门,遂立即合上了门。
“长沙城内外动荡,日本人虎视眈眈已久,北有731活体实验,东有南京大屠杀,长沙,并不太平。”八爷放下手中杯盏,看向张启山,“佛爷,我只是区区一个算命的,救不了一个国的。”“我不用你救一个国,救的了当下长沙百姓即可。”“可是我…”“八爷,您还是先听佛爷讲完吧。”张副官打断了话,齐铁嘴望了一眼张启山,抵着拳头闷哼了两声继续听着。“我已派人在长沙四周布下警戒,有人在东北角一个山村曾发现日本人企图用男性孕育生子,这种借着孕子的谎来做下贱之事,残害年轻男子,如此的暴戾恣睢,八爷真的打算不管不问吗?”齐八爷抬起手,没有再听下去的动力,他思索了片刻,认真的对视上张启山的眼睛,“佛爷,容我好好想想对策。”
恭敬的点了一下头,送走了齐八爷。张副官微皱着眉头转回房间,若有所思的走到他面前,“佛爷,让我去吧。我做卧底,可以探听出一些情报。”不知是哪句话说错了,张启山微笑转瞬化为乌有,连杯带盏一起甩了出去,震得副官猛眨了一下眼睛,立在原地。他看起来异常的恼怒,丫鬟前来收拾东西,被一声喝骂吓得退了出去。张副官缓缓抬起眼看向这个满身怒火的人,“言之过错…还望佛爷指出…莫要…气坏了身体…”
“你觉得,你不犯险我就查不出东西是么?你觉得我张启山保护不了你和长沙城是么?你是不是以为,多一个你少一个你,对我都无伤大雅是么?”“佛爷…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只要我张启山还在!你就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给我活着,你去日本人那做卧底,你知道后果吗!”副官被突然站在面前怒吼的人惊的屏住呼吸,眼光不住的闪烁,“后果就是,你和那些老百姓一样,被欺凌,被侮辱,被日本人轮番□□,后果就是…我会欠下你一辈子的债,永世难还。”张启山颤抖的抓住他的领口,距离异常的近,鼻尖几乎触碰到一起,副官柔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而你,若是活下来,也将背负一辈子的屈辱,背负这个社会对你的曲解,还有永远都抹不去的肮脏,直至到你死。”他甩手走开了,留下张副官一个人呆呆杵在原地,眨着眼睛脑袋一片空白。他也许还不明白佛爷生气的原因,不明白他口中的那份肮脏,不明白艰辛的活下来了,本就是受害者,为什么还会被世人误解,诸如此类。只是他多少知道一点,不能孤身前去犯险,自己的命在佛爷那里弥足珍贵,而那句“欠下一辈子的债,永世难还”让他打消了卧底的念头。
入了夜,小葵端着药水、纱布朝二楼前去。“我来吧。”副官从一旁接过了托盘,小葵应了一声转身离去了,他犹豫了稍许,走到门前,试图敲了几下。
“佛爷,是我。”张启山听后,瞧了一眼,没有作答,见屋内无响应,副官轻推开门,小心翼翼走进。“佛爷…”他试探性的轻唤了一声,端着东西杵在门口,气氛略带尴尬,“佛爷,您伤口该换药了,我…”“过来吧。”听得对方终于有了应答,虽然没有看自己,但也有了勇气走到他面前。副官没敢提其他事,生怕身前人再暴怒,只是低着头一心换药,张启山看着他的脑袋晃来晃去忙活着,心里却一阵苦楚涌了上来。待包扎完毕,也没有去看他的眼睛,道一声佛爷好生休养,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