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还好么…”小葵不敢用力去拉扯,捂着嘴憋住哽咽声,任由她愣愣的睁着眼睛颤栗着摸过一个个花圈,“夫人,您难过就哭出来好了,夫人…”这样的不哭不闹吓坏了小葵,她不会理解,当一个人悲凉到绝境的时候,连哭泣的权利都已没有。尹新月慌乱的伸着手,“小葵…”“夫人我在。”她紧握着这双手冰凉至极,听着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说着,“带我去见…我的夫君…”“是,夫人…”
她以为她可以坚强到最后,却在看到黑白棺椁的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支撑,扶着肚子缓缓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吐露的艰难,“他说过,要给我幸福的生活…他说过要爱我一生一世,他说会和我白头偕老,他说的话都忘记了吗…”“夫人…夫人,您别这样,您这样佛爷会难过的…”“他怎么会难过,难过的人是我啊!”“夫人…”“张启山!你不是百无禁忌吗,你不是张大佛爷吗,你不是点了三盏天灯的人吗,你告诉我,你怎么会狠心抛下我,你说话啊…你说话…”“夫人,您要保重身体,不能再伤心了…”
悲泣的哭声传到院外,伴着晚秋凄冷的风吹向远方,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着,一头摔倒在门口,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嘴唇咬破撑着身子站起来,一步步挪到了灵堂。
“夫人…”尹新月呜咽着,听到小葵召唤了一声,顺势缓缓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副曾经令她恨也不是怨也无法的面孔。
“佛爷…”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彻在了张府,这个他发誓再也不会来的地方,小葵搀扶起新月站在一旁,震惊于这个人此刻的模样。他惨白无血的面孔没有一点昔日的生气,浑身颤颤巍巍的往前走仿佛下一秒便会昏厥不起,瘦削的脸庞只剩眼睛仅有的一点光泽却被泪水团团包裹,除了佛爷这两字再没有词汇诉说心里的悲怆。
“你回来做什么?”他怔怔的盯着眼前的棺材,“我…我来看看佛爷…”“不用你假慈悲!你给我滚!”尹新月一把就将张副官推倒在地,他太虚弱了,弱到连抵挡的力气都没有,伏在地上喘了好一阵。“夫人,您莫要动怒啊…”小葵安抚着顺了顺气,却没敢说别的话去指责副官。
“你爱谁不好,你为什么要爱启山?你喜欢谁不好,你怎么就喜欢个男人!你非要看着他名毁人亡,看着他抛弃全天下你才甘心吗!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不娶妻不谋大业,整天到晚想着怎么抢别人的丈夫,怎么让一个男人对你牵肠挂肚,你还能再贱点儿吗!”“夫人,您别说了…”“你就是恨我尹新月比你好过,比你能得到他的爱,你才千方百计的用尽手段怀上他的孩子,可惜你名不正言不顺,肚子里的孽种永远都是孽种!你孩子就是死了也是活该!”“夫人…”这一番话针针入耳,直逼的副官弓着腰站起,一口心火喷出了血水,吓得尹新月慌忙后退了一步。
泪水从眼角悄悄的滑落滴到地上,他静静的抚着胸口看着,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我从没有想过要霸占佛爷,我只希望他过的幸福…可事与愿违发生了太多…我知道,我没有颜面站在夫人您的面前,我知道您恨我…但我想…想回来看看佛爷…我还有话…还有话没有对他讲…讲完了…讲完我就走…求您…让我…”“你休想!你这辈子也别想看到启山最后一眼,而我夫君,并不想见你,你给我滚,给我滚出这个长沙城,滚回你的老家。”张副官咽了口唾沫,压了压气,眼前昏花着天旋地转,额头的冷汗渗了出来。他目视前方,摇晃着朝前迈去,尹新月揪住他胳膊的衣服冷眼转身,“你这是去哪儿?”目不转睛的望着棺材头也不回,“我要去看佛爷…”“我说了,让你滚…”没有力气挣脱束缚,他缓缓转头,哭声中满是哀求,“夫人,我求求您…我真的…我真的只想看佛爷一眼…此后要杀要剐…我都认了…我都认了…嫂夫人…”这一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此刻的求饶上。
尹新月瞥过眼,一切的悲伤化为冷漠,“好,我可以让你见他。那我要你发誓,你从没有爱过启山,没有希望过你们的孩子活下来,没有期盼和他组成幸福的家庭,如果有,就诅咒自己此生不得好死。”他愣愣的发呆,尹新月作势将他往外推,“我发誓…如果…我对佛爷…有过非分之想…此生…此生不得善终…死后遭万人唾弃…” 他的泪水流淌在脸庞,可为了看你一眼,我还怕什么?
尹新月皱着眉头松开了手,他缓缓走上前,一头扎在棺材上,伸手颤抖着抚摸那冰冷的棺椁, “佛爷…我是张日山…我来看您了…”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痛到无法呼吸,他抚袖擦去埋头抽泣着,哭了好一阵,一只手扯着领口拖了出去。“看完了可以走了!”“夫人…我还没说完…夫人…您别这样…夫…”“闭上你的嘴!”尹新月再也听不下去,推开小葵,狠狠挥起一巴掌打了过去,“夫人,不要!”
“住手!你想打死他吗?”严厉的呵斥声打断了尹新月的动作,高扬着手被张启山紧握住,她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悲愤、惊喜、疑惑,太多的情感一时间汇聚在了一起,亲兵从院子各个角落走了出来,齐八爷挡着脸纠结的跟在解九爷身后一言不发。这样的大起大落让本就在垂死边缘的人难以承受,副官在一旁一阵气喘难熬,泪眼朦胧,踉跄着起身却站不稳,“佛爷…您...为什么…”张启山松开尹新月的手腕,转过头目视这昔日的少年而今落魄潦倒的模样,万般苦涩像锋利的刀片插在心窝。“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躲着我,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他一步靠近之后,张副官摇着头连连退避,“佛爷,您不应该…”来自胸腔的异常让他顾不得接话,甩头便往门外跑。“你还要去哪儿!”张启山吼的厉害,吓得八爷打了个冷颤,可副官却未回头,左晃右倒的一直朝前走,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如何再敢污你眼球,你并没有死,便一切如常,何必再与我新生瓜葛,让我再一次在众人面前丧掉尊严。
“佛爷,你倒是追啊…”八爷刚说出来的话直接被尹新月一个眼神怼了回来,立刻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喘。
副官磨磨蹭蹭到了张府的大门处,张启山握着拳头站在原地目不斜视,只看得八爷心急,然而下一秒,这一声嘹亮传进所有人耳中,“你想听到不就是一句话吗…我爱你,张日山,我爱你,这句话,够不够!”
“启山…你在说什么!”尹新月叫了一声怒不可遏,副官的膝盖撑不起一个病废的身躯,张启山踩着军靴大踏步迈过去,只一把就将他接在了怀中,对上那人鲜血染过的嘴唇。
“怎么会吐血…告诉我怎么会吐血!”副官失去力气跌坐在了地上,张启山立即半跪着双手护住,小心翼翼的抹去他唇上刺眼的红,这一刻那个曾征战沙场的军官居然变得胆小如鼠,一点点的志气也在副官流着的泪中消磨殆尽。“你别哭,你想说什么我都愿意听。”他有很多话想说,却抽泣着不能自已,“佛爷…”“我在,你说。”张启山牵起他的手贴在脸庞,亲吻了一口,“佛爷…你别这样…我会害怕的…我怕我舍不得死…”“你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我不许你诅咒自己。”“佛爷…你听我说…”张启山紧张到手心渗出了汗水,还故作牵强的点着头,副官哽咽了几声喘息着仰起头,“我早已是将死之人…我,我在被叶七娘绑架的时候…就…就已经身中剧毒…但是,我听闻佛爷为了找我…把自己都弄垮了…可是我活不了多久了,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佛爷你可怎么办…”
齐八爷叹了口气,实在是有些不忍听下去,“所以你就故意与我为敌,只为了让我远离你?啊?”“我太笨了,跟着佛爷…这么久,只会用笨的办法…”“解药呢?解药是什么,我现在就去找。”副官笑着看他慌张的像个孩子,这是他祈求了多久的幸福如今近在眼前,“佛爷可记得…那天我送给二爷的药…”张启山连连点头,“对,那天你给二爷的药救了他,所以那药有效,其它的你放在哪里了?”风干的泪痕再一次被浸透,张启山似乎也预料到了什么,“别说了,我带你去找大夫,走。”
“没用的,佛爷…没用的…”他欲拦腰抱起,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又跪了回去,于是满目祈求的望着解九爷,然九爷站在远处别过头不再去看。张副官虚弱的轻擦去那坚强的眼角流出的珍贵泪滴,第一次将那些深藏在心的话语说与他听。
“这一年,我过的很累…好几次,我都觉得要坚持不下去了…”张启山轻推着他的脑袋放在心口,闭上眼,默默聆听着。“但每当我濒临绝境的时候,总会有人出手相助…佛爷、五爷、二爷、九爷、八爷、莫医生、嫂夫人…甚至…还有霍三娘…”
话至此,尹新月一刹那间停止了喧闹,只剩下因为长时间的伤痛而无法止住的抽泣,呆呆的看着。张府院外的围墙下,二月红将所见之事尽收眼底,霍三娘遮住口鼻背过身一阵压抑,仰起头将眼泪使劲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