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萧慕]廿五史·俱摩罗天 金推完结+番外 (太史婆)
游坦之听她一句句说着,声音娇脆甜美,近在咫尺;一颗心猛烈跳动,人都要飘上了天去,大声道:“那、那有什么!姑娘你说的话,我总是听的。你还要我去哪里,要杀什么人?只管说就是了!”
阿紫乌黑的眼珠紧紧盯着他脸,游坦之自然看不到,只是听她笑声又近了些,声息几乎都贴在了自己耳边上,呼吸吹过,阵阵发痒,头脑一阵晕眩,不要说今夕何夕,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只听阿紫柔声道:“还有一个人欺侮了我,可是武功高得很,杀他不了,那怎么办?”
游坦之忙道:“管他是谁,得罪了姑娘,杀不了也要……”
那个“杀”字还未出口,游坦之心口一凉,猛地张大了口,生生地僵在了那里。本来以他内力,刀刃入体必生反应,那刺他的人如此之近,一掌便要被拍个正着。然而此刻游坦之一动也不能动,整个人都已硬了,啪地一声,竹杖掉在地下,身躯一寸一寸地,向阿紫的方向转了过去,那对空瘪的眼眶对着了她,喉中荷荷作响,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阿紫看他这模样,瞬间也浮起了一层害怕的神色,用力拔出匕首,向后跃开了几步。游坦之晃得一晃,跌倒在地,不住抽搐。鲜血汩汩涌出,将地下山石染成了一片猩红。阿紫瞧一眼那滩鲜血,又瞧一眼溅在自己手上、衣衫上的血滴,忽然又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慢慢地向后退去,尖声叫道:“便是你欺侮了我!你这丑八怪,姐夫说你心地好,叫我不许见他,要去陪着你……呸!丑八怪,铁头人,我多瞧你一眼,就要作呕,你……你……我永生永世,再也不要见到你啦!”
游坦之一声也没有回答,那空空的双眼对着天空,人已不再动了。阿紫瞧也不再瞧他,转过了身去。脸上笑容仍是天真无邪,又欢喜,又兴奋,倒似在大年夜得了什么心爱玩具的孩子,喃喃地道:“姐夫说此事一了……此事一了?哈,哈哈,辽军都发兵了,打起仗来,这件事,再也不能了啦!他……他都别想抛下我,别想抛下了我去!”
忽然几点莹白飘落,沾在她衣角的血迹上,红白相映,异样夺目。半空中彤云愈压愈低,朔风渐起,一场雪飘飘洒洒,已落了下来。
北地虽残冬未尽,此时落雪却也少见。这雪初时下得还弱,然而绵绵不绝,竟越下越大,越下越密起来。山峦断崖,尽化皓白,连着辽军盔甲上都积起了薄薄一层白色。五色旗帜猎猎震荡,在风中几乎都扯做了直线。居中那杆明黄大麾下耶律洪基双眉紧皱,望了一眼南方天际,又向身边众将道:“前军行得如何了?”
那将领道:“禀皇上,第一路先锋军已到了雁门关下。斥候回报皆无异状。只待我中军一至,便可开关南下了。”
耶律洪基冷嗤一声,拔刀在手,大声令道:“传令三军,全速急行,穿过雁门!朕今夜里,便要在宋国的土地上扎营!”
众将都知如此天气,当在雁门休整一夜才是,但皇帝急于求功,哪个敢驳?齐声应是,唤过了传令亲军,便待吹号。然一阵风过,耳中霓云直上,竟不是风声,而是有人发出的一声长啸。这时北风正紧,连着数十万马蹄踏地之声,竟然掩他不住。但听声如龙吟,群山回荡,半空云间以至大地仿佛都随之震动起来。耶律洪基猛然抬头,瞠目变色,失声叫道:
“萧峰——!!!”
段誉虚竹看着那金吾黄麾愈来愈近,心中都是一震,跟着只听萧峰啸声起处,辽军阵竟而阵型摇动,自辽帝身边,无数大旗、矛尖、亲军马队,都是一阵纷乱晃动,本来铁桶般密不通风的铁骑大阵,瞬间现出了几处空隙。猛地对视一眼,都已打定了主意,两人陡自半山腰间纵身而起,惊雷一道,向着耶律洪基直扑了下去!
耶律洪基既然亲征,自然也防着了重蹈楚王阵前被擒的覆辙。身周数百名盾牌手、刀斧手密密匝匝,围得固若金汤。但啸声一起,人人心惊,段誉虚竹又是猝不及防自高处扑下,一瞬间竟不及列阵,便叫他二人冲了进来。其实阵型中所见空隙,也不过是战马长矛的间距拉开了几分,但他二人犹似飞鸟游鱼,便硬生生自这几分空隙中掠了过去。众兵眼前生花,刀枪也不知要刺向哪里,好容易看清人影,却早被抛在了身后。许多辽兵举刀乱刺,离得太近,反而招呼在了自己人身上。呼叫一起,愈传愈大,领军将领眼花缭乱,全然喝止不住。猛听两人喝道:“走!”同出一臂,将耶律洪基自马背上拉了下来。辽军大惊狂呼,只怕伤了皇帝,抓着长矛弓箭,却没一个敢来出手。便有些悍勇之士奋身扑上,如何是段誉虚竹对手,都被飞足踢到了一边。他两人身形如电,已掠出阵外,发足向着啸声来处疾奔。
几乎便在同一时刻,蹄声震动,一人一骑转过山角,相去已不过数十丈外。陡见萧峰自马上飞身纵起,那匹坐骑滚翻在地,口吐白沫,已然生生累毙。段誉虚竹一瞥之下,但见并不是那匹乌骓,不由暗自惊疑,这时间却无空隙开口。萧峰已大步抢上,一手拉过耶律洪基臂膀,一手挡着段誉虚竹的冲势,足下一顿,钢浇铁铸般立在了当地,扬声大喝道:“都站住了!我与皇帝有话要说!”
此地已入雁门关境,双峰夹峙,高耸入云。那“雁门”之名,便是说鸿雁南飞之时,也须从双峰之间通过,以喻其险。既只有这一条通路,辽军若放马冲来,他三人只有放开洪基,跃上山壁高崖才可避过;如此抢回皇帝,未必不可行。但萧峰这么一立一喝,声如金石,群山皆闻。辽军听得南院大王名字,十万余人群相震动。头上数千人眼睁睁瞧着,身下马匹嘶叫连声,不住地原地踢踏,便是不敢上前。段誉虚竹直到此时,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分向两边一立,目光炯炯,都盯在了那辽国皇帝的身上。
耶律洪基已是脸无血色,但帝王之尊,人倒还在当地立得笔直,森然说道:“……萧峰!你这是要为宋国立一件大功,裂土封侯,指日可及了么!”
萧峰一路急奔,此刻早已风尘满面,北风夹着雪沫扑上身去,都在他发梢胡茬上结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双目直视在耶律洪基脸上,缓缓地退后两步,双臂交胸,拜了下去道:“萧峰参见陛下。”
耶律洪基见他以契丹礼相见,眼中不由一凛,又道:“萧大王既还认得朕这个皇帝,今日之举,又是想做什么?”
萧峰亢声道:“臣请陛下再做一番思量,南征之举,万万不可!”
耶律洪基哈地一声冷笑,道:“你口口声声,并非为了宋国。此时我大军只差一步,便要河山一统,天下归一!你说这等话,便不怕契丹列祖列宗,都不肯认你这不肖的子孙么!”
萧峰猛然直起身来,声音嘶哑,一字一句地道:“皇上,你只知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可知道那劝你出兵之人居心叵测,在你背后,早已有了图谋?你不出兵则罢,一旦兵入宋境,国内必生内乱!那时在宋国只消有一日战败,这里契丹兄弟便要落进他人的计中,都做了异乡之鬼了!”
耶律洪基明知命在人手,但听到这里,怒火却已不可抑制,一声大喝道:“住口!说这等不吉的言语,便吓得住我么?好,好,你道他人另有图谋,朕便与你一个机会。那是何人,图谋的证据又在何处,都拿出来给朕瞧瞧罢!”
萧峰脸色铁青,他的证据,不过是深山王陵中慕容复说过的一句话。心中明知,却又如何能向皇帝证明?只听耶律洪基喝道:“十里之外,便是雁门关口。萧峰啊萧峰,你若是朕,千军万马便在身后,你是进,还是要退?”
萧峰双拳握得格格作响,低声说道:“皇上的意思,是定然不肯退军了?”
这句话声音虽低,又是十分沙哑,耶律洪基却听得自心底打了一个冷颤,猛然挺起背脊,高声道:“朕既不允,你待如何?莫不要在这里动手弑君么?哈哈哈,也罢!那便叫我大辽将士都睁眼看着,看他们的南院大王是如何叛国投敌,背信弃义!这等奇耻大辱,只要契丹还有一人在,便决不能忘。不到灭宋,生生世世,永不甘休!”
萧峰何等样人,听到这句,却是平生第一次全身剧震,几乎已立不住了脚步。他自知耶律洪基所言不差,耶律洪基却不知黄雀在后,那将要灭国的岂止辽宋。这一番大乱若起,只怕天下之大,再无一处逃得过兵连祸结,血海焦土了!
风雪呼啸,不住拍打在两人身上面上。好一阵,方听萧峰缓缓地道:“当年结义之时,我并不知你是大辽皇帝。但做得一日兄弟,便是兄弟,耶律大哥待我之情,萧某……都不曾忘。”
耶律洪基不由一震,放缓了语气道:“既是如此,萧兄弟何不回来为朕效命?朕答允你,那些过往之事统统不究,你我兄弟一起踏平宋国,共有天下,岂不是最好么?”
萧峰仰头大笑,雪片纷纷扬扬落上他脸颊,又化作水滴,一滴滴流淌了下去。耶律洪基的话声响在耳畔,仿佛都变作了另一个声音,一声一声,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