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萧慕]廿五史·俱摩罗天 金推完结+番外 (太史婆)
那片白雾忽然翻涌起来,滚滚浮荡,一片片地蔓延开去。死鸟,鲜血,连着那一对母子一起消失,都看不到了。他坠在这没有尽头的雾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一片白色之中,冰冷透骨,无边无际。
然而有一只手拉住了他。从那个方向,好似有光射了过来。
那只手那般的热,热得火烫,好像在什么地方,也曾经这样拉住过他的。
是在哪里?又是……谁呢?
慕容复张开了口,他听见自己终于叫出了声来,那声音正在轻轻地道:
“兄长……”
慕容复睁开眼来,灯火光芒落在他眼睑上,摇摇晃晃,晕开了一个又一个光圈。便在那光的后面,伸手可及,正是萧峰的双眼。他二人相识两载,相处只得数月,然而不论何年何月,不论他脑中思想,还是亲眼所见,从来从来,都没有在萧峰眼中见过这样的光芒。
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鲜血淋漓,受了伤的狼!
这辩才无碍的慕容公子,竟然愣了,一个字,一声呼唤也发不出来。火热的气息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落在身上,忽然一阵摇晃,冷意透过,却是就要抽身而起,离自己而去了。
慕容复猛地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了便要自肩头上松开的,萧峰那一只臂膀。
所谓“忘形”,总得有形有相,而后能忘。然而慕容复这一瞬间又哪里是忘,竟是连想,连脑中心中一个念头,都再也不曾有过。原来并不要什么文韬武略,矢志坚心,一个活人的身体,自己便能动转起来的。他抓着萧峰那只手曾在石壁上刺伤过,这时指尖煞白,血珠一滴一点又渗了出来,却不觉疼,那片火烫炽热的气息就在那里,要将他这只手,这一个人都烧起来了!
萧峰全身都起了一阵极可怕的震颤,微微别过头去,灯火投下的阴影盖住了他眼睛,声音哑到了极处,几乎已不是喉头胸腔中能发出来的,一字一顿地道:“冤家……放手!”
生,老,病,死。
爱别离。
怨憎会。
求不得。
没有谁放手,也没有谁再说话。有一声断断续续的呼唤,也在那些猛然压在一处的嘴唇,唇上绽裂开来,又腥又甜的鲜血味道中消失了。
啪啦一声,衣袍跌在地下,一盏灯在扬起的风中晃得一晃,静悄悄地灭了。余下几点灯火却还在烧着,两条纠缠的黑影天旋地转,长长地投在了壁上地上。喘息声、摸索声、撞击声、呻.吟声,一声一声,满室回荡。而在那座石室之外,长风烈烈,天穹高悬,正是无日无月,黎明之前至黑暗的那一刻辰光。
第十二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奈何 3
段誉等得了萧峰之命,日夜轮替,紧紧盯着了雁门并南京城中的消息。一连数日甚是平静,那雁门守军只是寻常操练,并不见有异样的秣马厉兵之举;南京信中虽道耶律洪基在加紧地催促战备,但巴天石等熟习军务,都知辽主亲征之军不下十万,以此军备观之,待到出兵,少说也在半月以上。众人不由略松了一口气。当此之时,只消辽兵不动,多上一天,转圜的机会便多一分。再有半个月工夫,足够等到萧峰回来,宋国之中又有了防范,这场胜负便难说了。
段誉虚竹为防身份外泄,只扮作寻常客商,在析津府南的县城中候着。十来日皆无变故,本来绷得极紧的心绪也松了几分。这日天色将晚,正听朱丹臣说些辽夏政事,忽闻窗外飒地风起,听去还在数里之外,然而尖声刺耳,竟如割面。他二人都是天下第一等功力,一听便知是轻功高手全力狂奔的动静,急忙一起纵出门外,人未落地,便见巴天石如脱弦箭般一道疾射而来。他身列三公,向来事事精明强干,此刻却是衣袍散乱,大汗淋漓,面上都现了青白之色,一把抓住两人手臂,连个尊称也不及唤,嘶声叫道:“南京城中的辽军……出兵了!”
段誉虚竹大吃一惊,同声道:“什么?!”段誉急道:“前日明明还见他备战未完,怎会今日……!”巴天石喘息不住,狠命透了一口气,又道:“今日刚过卯时,辽帝宫中突然下旨,全城都被他大军封了!臣想了无数法子,也出不得城门,到这时候,只怕辽军已过了大房山,都到了蔚州境内……臣听得城中传言说,昨日半夜突有密使入宫,只怕雁门那边……”
方说到“雁门”二字,猛听又一阵脚步急促混乱,有名丐帮弟子直冲进来。说是冲进,其实倒是踉踉跄跄跌了进来,但见面无人色,一交栽倒,站不起身。虚竹忙在他背上连拍两掌,内力到处,那弟子双眼一睁,哑声叫道:“段公子!虚竹先生!雁门……出大事了!”
虚竹只觉此人气息紊乱,不知是多久不眠不休赶过来的,掌下又加了几分内力,撑着他一口气说道:“雁门……守将府里,半夜来了个刺客,口口声声,自称甚么大内的高手。几千兵丁都挡不住,最后发了神臂弓,才惊走了他。那守将只道宋主已晓得了他勾当,惊得慌了,当夜便派人去与……辽国皇帝送信。那厮又好生奸猾,用了许多人马故布疑阵,我等兄弟忙了半夜,只拦下几个假的,那……那真使者,却叫他奔到南京去了!”
众人一齐变色,这才知辽帝出兵之由。然而稍一细想,心头惊疑却似潮水般涌了上来,当日萧峰曾道:“辽军不出,不可轻动!”大理并灵鹫宫属下都已奉了严命,断无此举。而此时距南京劫狱不过廿日,丐帮少林尚无音信,只怕宋主对此事知与不知,都未可言,哪里来的大内高手?便以虚竹之不通世务,也想到了那刺客在这当口大喇喇地现身,分明便是煽风引火,打草惊蛇,大战当前,焉有是理!互相对看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之色,脱口道:“那个刺客……是哪里来的?”
那丐帮弟子得了虚竹相扶,好容易直起身来,听这一问,突地脸色发青,喃喃地道:“那人身法好似活见鬼的一般,我等说什么也追他不上。可那掌法,那掌法……”打了一个哆嗦,大声道:“好似便是害死了我们许多弟兄……那个庄聚贤啊!”
虚竹大惊,险些脱手将那弟子摔在地下,急道:“庄……不是,那游坦之施主眼睛都盲了,明明在缥缈峰上,怎会……”也忘了顺口又说出“施主”来,转头看梅兰竹菊四剑时,见她们也是一脸茫然,显然并未收到甚么讯息。那游坦之如何偷下峰去,竟是无人得知。而他那人既下了峰,必是一心一意去寻阿紫,又怎会跑到雁门关上,做了这个……
段誉虚竹一起面色大变,异口同声地大喝道:“……是阿紫!!”
南京至代州九百余里,快马奔驰总需四五日上。辽军已先发了一日工夫,几名丐帮弟子先后赶至,又说道南京路上军马尽出,那军中一人三骑,丝毫不吝马力。只怕第三日未过,便到雁门关下了!最后赶到的那名弟子道:“当夜我等已飞鸽去青州分舵,乔帮主必已知晓了,只是……”只是丐帮多次搅了辽军南下,也不过是在兴兵之前偷换地图、行刺大将,此刻大军已发,便黄河以北数千名化子一起到此,亦已无用。纵然是萧峰,凭他一人之力,也决挡不住赫赫扬扬的十万铁骑。巴天石等人到了此时,面面相觑,也只有道:“且赶上辽军,行一步看一步罢!”
当下众人顾不得别的,一齐动身向西疾行。但他们骑的并非军马,也未备下轮换,奔了一夜,已纷纷脱力倒毙。段誉虚竹只得命巴天石等觅地去换坐骑,他二人展开轻功,翻山越岭,笔直向着雁门关方向奔了下去!
当世两大高手出了全力,易水、狼山、五回岭,连着那条巍峨蜿蜒的古长城,便如风般在身侧一一掠过。两日夜间奔出了六百里外,长城走势忽转向西南,两侧重山叠嶂,拔地而起。这天险处多年无人驻守,城墙都已塌了大半,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几个垛口,北风透过,尖哨不已。
猛听天际轰隆隆一阵巨响,风声刹那齐喑。段誉虚竹急转头看去,只见浓云如晦,遮住了东北方的天空。那轰隆隆的巨响自云中传来,天地俱震,竟如雷鸣。此时距惊蛰节令尚有一月,哪里来的春雷?但听山峰夹峙,回声轰鸣,辽军长矛的矛尖犹如树林,已然一重重地在地平线下现了出来。
段誉虚竹武功虽高,也只是两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等可怖的军威,天地失色,两个人也一起变了脸色,手心发冷,汗水都一层层冒了出来,心中只道:“大哥还未回来,我们……却该怎么办!”
此刻在另一座山头上瞧着辽军的,却还有一人。瞧了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着手跳起了身,笑道:“好呀!好呀!原来辽军是真的出兵了。”
她身后有个丑脸汉子拄着竹杖,伸长了头颈,正拼命听着她的声音。听到这笑声,那张丑脸上一阵抽动,现出了一抹又是喜悦,又是得意,说不出古怪的神色,呐呐地道:“阿紫姑娘,你,你这可开心了么?”
阿紫眼珠转动,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厌恶。人却反向他走近了几步,笑吟吟地道:“我开心得很呢!庄大哥,你对我这般好,我说什么,你便替我做什么,真是再好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