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林间早有一人安然以待,见他出现还幽幽叹了口气,“好友啊,素某在此等待多时,怎的如此姗姗来迟?”
屈世途本想气愤地先来一场冷言冷语,出口却又习惯地改成了苦笑,“我啊,是真搞不清楚了,你到底是怀疑他,还是看重他?若是怀疑,人现在也是插翅难逃,你就晾他个两三月也无可厚非;若是看重,也不必在此时刻节外生枝,须知事多易生变啊。”
素还真别有深意道,“好友怎知,怀疑和看重不是一回事呢?”
“弦首亲自作保,莫非你还有疑虑?”
“疑虑有许多种,就看好友说的是哪一种了。”
“嗯……”屈世途沉吟片刻,“昨日弦首既道史艳文魂识浩荡光明,未有恶念,那你担心的就是魂灵之外的事了,魂灵之外……聚魂庄?”
素还真叹了口气,“聚魂庄,聚魂之地,还不明显吗?”
屈世途微微一怔,“你是说他已经死了?”
素还真惊讶,“好友,你最近领略话中重点的能力似有下降?”
屈世途没好气,“难不成你说的不是那块破地方?”
“欸,那地方虽受诅咒,却并不破败,反而是天然养魂之地,但,”素还真看了看山上,虽然知道山上之人听不见他说话,仍是忍不住压下声音,倒让他说的话有种阴寒之感,“这么好的地方,偏偏毫无根基游移不定,自然,是要有供养此地的‘养料’才能维持,以保庄内人生机不散。”
聚魂庄的人大约已经活了许久,用吸食外界生灵魂魄的方式,来维持自己的经久不衰,史艳文若是一直待在那里面,恐怕连最后死时也是不明所以自己因何而来、为何而来?
幸而素还真误打误撞闯入,还不慎引了敌人过去。
只是,那聚魂庄有什么能耐,竟能跨界召唤一人,且次次来的,必然是些魂力强大之人,而史艳文,或许并不是第一个人,也有可能不是最后一个人,除非聚魂庄里的人愿意回归天命,不再苟延残喘。
可要让一群人甘心赴死,哪有那么容易,无论何种说辞都是毫无道理可言,现在也连地方都难以找到,即便找到了也不一定有送人回去的方法,史艳文如要回去,恐怕遥遥无期。
“唉……”
他看着天空,无论如何,只能盼望弦首能找到那神秘之地,寻得线索了。
恍然出神,突然一阵阴冷之风吹过,素还真定睛一看,正好撞见齐天变脸色大变从地面跳开,“啊!蛇!!”
素还真唇角轻抿,微微一笑,推着轮椅往前,“你是龙,也会怕蛇吗?”
齐天变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拿着草药走到他跟前,“谁说龙就不能怕蛇了!你都没看到,那蛇小是小了点,纯白色的,但躲在那些草丛里突然一闪,是人都会被吓到吧?”
“哈,以此为戒,下次眼神可要放尖些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齐天变把手上的草药递给他,“你看看,这些有没有用?”
“嗯。”
“有用?”
素还真神色一动,“方才进后山时我似乎看见了一株九仙草,只是天未大亮,并不清晰,能将它采来吗?”
“方才看见的现在才说,”齐天变啧了两声,“长什么样?兄弟我不介意为你跑这一趟!”
“暗黄绿色,呈锥形。”
“好嘞,你等着,别乱动啊。”
“可以。”
见人远去,素还真默默起身,留下轮椅,往林间更密处走去,直到光影交错,背负刀剑的宽厚身影无声出现在眼前。
“叶小钗。”
“啊。”
听见熟悉的声音,看见熟悉的身影,素还真难免欢喜,那张带着刀疤的脸上却是半点欢欣也无,看着他缓步行走,又是惊讶又是担忧。
“素某走了良运,有人竟误打误撞治好了它们,你不必担心。倒是流星行和皓月光,他们准备的如何了?”
“啊。”
“如此便好,第一次出任务,叶小钗,你可要随行?”
叶小钗摇头,原无乡会配合。
素还真失笑,“看来你已经先和他打过招呼了,但,只有原无乡吗?”
“啊……”叶小钗怔了怔,恍然大悟,微微皱眉。
“却也无妨,”素还真想了想道,“届时银豹自有应对,至于另一个当事人,呵呵,想来该有一场不可错过的好戏,叶小钗你有眼福了。”
“啊。”
素还真含笑道,“哎呀呀,素某玩笑之语,且说你来此,所为何事?”
叶小钗看着他,微微侧身。
你之右麒麟于数日前离身,可是为了推松岩之内的那人。
“是屈世途告诉你的?”素还真无奈,“他的情况危险,素某只好出此下策。且暂时麒麟星还不用现于武林,左右麒麟视野互通,若有危险,我自会收回那一段神识。”
可以托人照顾。
“并非不能找人照看,只是,他有些特殊,素某也想再确认一些事情。”
叶小钗无声叹息,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倏然白色的披风逆风飞扬,刀狂剑痴转身离开。
素还真点头,目送着那沉默的背影缓缓消失,传音过林,“我会保重,你也需多加注意,再入江湖,危机不断,魔吞不动城之事,就拜托了。”
“啊。”
“现在……”素还真遥望天色,启明星大放异彩,昭示着白日将明。
洪福齐天的齐天变,也该找到药草了。
第10章 浮雪 十
素还真不是个能喝酒的人,这个秘密被掩藏的极深、极深。
但也不是无迹可寻。
史艳文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此秘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以为史艳文彼时极力寻找梦境踪迹,该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青灯殓旧骨,赤云染倥偬。
史艳文第一次离开推松岩,其实是一次意外,很小的意外,对史艳文来说也是等了许久的意外——不过就是挖出了山中松树之下的女儿红。
女儿红,不是什么少见的名酒,制作材料也是很普通的糯米和红糖,众所周知的特殊之处便在于它的意义。女子满月时家人酿制数坛,泥封入地,成年出嫁时取出,倒与夫家长辈求取祝福,只是如今这乱世飘摇,太多人疲于奔命,隐约也只有计较家产丰厚的乡绅还都能留的几坛。
小小一坛,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的瞬间,就象征着一个女子到妇人转折的开始。
自然这货真价实的女儿红素还真是拿不到的,但那窖藏的一坛子也勉强算佳品,潜尝一口,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俱全,还称得上正宗,香气浓郁,浸润心脾而无声。
史艳文对其感兴趣的原因倒不在于陈酿香醇,而是他记得琉璃仙境似乎并没有看到任何酒器。
那埋酒的地方就在峭壁断松的根部,许是因石壁上的红土连日来遭受大雨的冲刷,泥土滑向它处才露出了潜藏的秘密,史艳文细察天色,那凸出来的半个酒坛恰在石壁上摇摇欲坠。
翻身拿下之时,外出的麒麟正好回来。
史艳文方在探究是谁将酒水藏得如此隐蔽,看见麒麟站着不动许久,便犹豫着在它面前晃了晃,蠢蠢欲动地试探,“……试试?”
自然,麒麟是不试的,素还真原也不想试,不说他此刻不能现出真身,即便能够现出真身,也不会试。
不过最后他还是试了,被迫。
那坛酒的确是他所埋,彼时孤身在此,再多筹谋也不过寥寥数语,闲暇之时除了打坐下棋喝茶,总也没个消遣,更何况还有个爱动的小鬼头。那坛酒虽是他埋的,但不是他买的,而是小鬼头偷偷带了回来,被他给发现才埋了起来,只等哪一日赋闲无事,聊为一试。
熟料接下来的日子,闲暇二字便基本离他远去,这坛陈年佳酿理所应当的被他抛之脑后。
素还真化身虚幻,就坐在莲花座的另一半看史艳文喝酒,他喝得很慢,很缓,时而皱眉时而开怀,脸颊渐渐染上淡淡的蜜色,神色愈渐倦懒。
后来还笑出了声,不出意料,果然是有喝醉的趋势,素还真赶紧打眼色让麒麟过来提醒,却没想到史艳文突然抛了酒坛往他这边躺了下去,素还真忽地站起身,随即微怔,无声笑开,他本是虚幻之体,还怕人发现不成?
可接着事情就有点难办了,莲花座被一人占完,他又不能往人身上坐,便站在一边看他。
史艳文确实是添了醉意,眸中水雾迷蒙,躺着躺着又嫌不舒服地扯开发带,及膝黑发如瀑布般大片大片的散开,简直要晃花人的眼睛。可是太长了,还有些落在地面,染上尘埃,素还真又想用手去拾起,最终也没有再次犯傻。
他躺了一会,微风轻拂而过,又坐到了琴台边上,斟酌片刻,一段不成形的调子随即跌跌撞撞流出,前奏将完,史艳文倏尔又吟起了诗。
回忆迷茫杀戮多,往事情仇待如何。绢写黑诗无限恨,夙兴夜寐枉徒劳。
让人叹息的诗,素还真感同身受,一生奔波,那几分愤恨悲凉,他又何尝没有过?
诗停,音静,史艳文趴在碧色七弦琴上,茫然地看着麒麟,昏昏欲睡,“这首诗……谁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