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只甩了甩尾巴,歪着头看向琴座前边的素还真。
史艳文似没有注意到它的目光,强打起精神拿起酒坛走到麒麟面前蹲下,刚好挡住了素还真的视线,“你的眼神,和这几天不太一样啊。”
素还真连忙回到麒麟身上,他没想到史艳文即便醉酒,观察力也不同寻常。
更没想到,史艳文会把手边唯一的酒全部倒在麒麟嘴边,嗤嗤笑道,“我请你喝酒,你怎么不喝呢?”
当然,最没有想到的事情就是,麒麟居然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便直接醉晕了过去。
“……”素还真无语望天。
史艳文也没有想到麒麟会“一杯倒”,他看了看手上的空坛子,虽然手上的东西不止一杯。
“嗯?”史艳文模模糊糊地站起身,扔了酒坛,将外套脱了下来盖在麒麟身上,循着月光前行,蹒跚着进入了迷阵当中,“原来动物不能喝酒,那艳文去找人……”
素还真闻言莞尔,将麒麟身上的衣服收了起来,默默跟上。
喝了酒的人不能指望他思路清晰,脾气宽容,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也是在当事人头脑清醒的情况下。所以当史艳文在迷阵转了好几圈仍旧不得出路,很失礼地冒出一句“这是什么鬼地方”之时,素还真也只是觉得好笑而已。
素还真在原地等了等,等待酒的后力上头,他便准备直接将人打晕扶回去便是,反正喝醉之人,看见什么都有可能是幻觉。
月色如洗,流光满地。
青云飘过,素还真见他呆立半天也不见动静,正准备动作,倏然一阵恍惚,眼前白影如鬼魅般闪过,史艳文消失不见。
素还真一惊,连忙化光追上,却是不过眨眼,贯天的金色光华将黑夜照亮如白日,纯粹震撼的一幕还未消散,庞大的迷阵已然奔溃四散。
素还真停下脚步,神色为难,隐有一丝艳羡,“真是快准狠啊……”
不过等见到史艳文做出的事后,他就一点都不艳羡了。
史艳文只是想找人喝酒。
只要是两足行走能说人话就行,哪怕他是个和尚,哪怕他手上其实也没有酒。
“我请你喝酒,你喝酒吗?”
“出家人不能喝酒。”
“出家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出家人,就是贫僧。”
“我问的是出家人和你什么关系,关贫僧什么事?”
“……施主,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回家?”
“施主,请带路。”
“……”
“施主?”
“施主是谁?他为什么要给你带路?你要去哪儿?嗯?”
史艳文觉得自己运气很好,才刚踏出推松岩就碰见了一个大活人,可是这个人有点毛躁,比一看见他就出掌袭击,幸好史艳文反应够快,一闪身出现在他后面将之按住。
而被按住的那人运气大概就不是很好了,眼前无声无息突然出现一个白影,欲动手抵挡,却不料那人身法奇快,唯一庆幸的就是这人只是一个醉客。
可被醉客缠上也不是什么快事,又在这奔波不停的关口。
“施主,”沉吟一瞬,那人改口,“你先松手,如何?”
史艳文眨眨眼,“不如何。”
“施主,贫僧不欲与醉酒之人计较,但你若再不松手,休怪在下无礼了。”
“无礼?”史艳文想了想,突然抬起一只手,并起两指,视线看向他的檀中附近。那人头皮一麻,脸色微变,“你想做什么?”
“我想对你无礼。”十分想当然的语气。
话音方落,指尖迅雷而下,不料疾风凌厉袭来,飘过半分莲香,手便被架住了。
……
史艳文偏过头,眼神微眯,“艳文的梦境,可是琉璃仙境的大门?”
素还真缓慢而有力地松开他的手,一边将人抱开一边道,“素某是给你带好梦来了,艳文不曾倒履相迎,做了那仓卒主人,在下也不曾在意,又何必那么大火气呢?”
“哦?”史艳文挣了挣,突然凑近,酒气直扑了人一脸,眼睛放光,“那我虚左以待甚久,那位自称要亲自上门的人,如何不见动静?”
虚左以待,左为尊,讽刺意味浓的发酸。
素还真咳了一声,仰头退开些,看向无声伫立良久表情依旧温和的僧人,稍感尴尬,“涉足,我们又见面了。”
涉足却尘思,三足天之一,昨日才见过素还真的带发僧人,不过那时他还是坐着轮椅由人推着,第二日却腿脚利索地出现在山中,他看向白衣醉客,看起来与这位关系还不错,当下赞道,“素贤人果真医术高明,临别不久方还不良于行,转眼即便大愈。”
素还真面不改色,“天缘巧合罢了,涉足为何在此?”
“路过而已。”
“一际云川途径此地?”
“嗯,这位施主是?”
“他是素某好友,史艳文。”
史艳文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不敢高攀。”
“……”
“他不胜酒力,见笑。”
涉足咳了一声,“无碍,他亦是个有趣的人。只是在下正欲归去,就不再叨扰,这便告辞。”
“哪里,”察觉酒气入鼻,素还真忍不住将人推远,“素某此刻……还有要事,就不远送了,请。”
回推松岩的途中也不太平。
酒气催驰神经,史艳文被夜风一吹,理智反而回了脑中,倒是素还真,竟莫名有些晕乎。好歹平安回到推松岩门口,只有几步便可进入了,他已经看见月下麒麟闪闪发光的羚角。史艳文却停下了脚步,不仅自己停下了,还将本扶着他的素还真给定在了原地。
他扬起嘴角,颇具玩味地绕着素还真转了一圈,原先沉重的醉意似乎变得有些似是而非了,安静的夜里连树叶椽动都听得格外清晰,他却将声音压得比树叶声还轻,有点催眠的意味,“素还真,你还认识我吗?”
素还真恭默守静,握着拂尘手慢慢滑下,还未至地面又被他费力捞了上去,眼皮沉重,好在意识尚未走远,“你……没醉?”
“当然醉了,”史艳文刻意离他近些,吐出的气息晕染他人鼻息,那点稀薄的醉意变得越加折磨人,“若不醉,你怎么会出来。”
素还真轻笑一声,毫无怪罪之意,“你使诈?”
“何必惊讶,不过是彼此彼此,”史艳文又走近些,近的能看见素还真颤抖不已的睫毛,就像他方才未运功消磨酒气之前一样,“艳文又不笨,物似主人形,但也没像到那个地步。”
好个一语双关。
一面提醒他近来目光放肆不加遮掩,一面则不轻不重地踩了他一脚。
“聪慧内敛,但,素还真会笨吗?”
“素还真昂藏七尺,满腹经纶,只是‘一杯倒’而已。”
“……”是时候让屈世途修改整理一下书楼的内容了。
“你的麒麟竟然在这一点上随了你,着实让人忧心。”
素还真有苦难言,史艳文大概是临时起意,他也没有防备,这才着了道,“那你想做什么?”
史艳文摇摇头,先扶着素还真慢慢进了里面,点了一只红烛,轻声道,“我只是想跟你告别,从初来此地,我便一直想要离开,你应该早已察觉,所以一直未曾出现,不过你大约小瞧了艳文。”
“你……”素还真撑着石床,已是意识朦胧将要睡倒之态,“不能离开……灵气充裕之地。”
“我知道,可艳文从不是被动等待之人,何况……”他看了看石室的书架,“何况,这机会可是白莲先生自己提供的啊。”
“你……想去哪里……找……”
话未说完,人已倒下。
史艳文贴心地替他盖上薄被,眉毛微微上扬,“你藏在麒麟身上这么久,却还是三缄其口,你若真心想要告知,需要一拖再拖吗?”
“……”
史艳文走的相当潇洒,堪称两袖清风。除了屈世途送来的两本书与原先身上所有之外,史艳文带走的只有那品碧色七弦琴,还留下了一片金叶子,其上阵法受损严重,可见下手之人何等果决,说不定积愤已久。
素还真醒来后与麒麟面面相觑,良久,终于沉重地叹了口气,“一者清香白莲,一座仁兽麒麟,竟然毫无防备就让人跑了,好搭档,这件事要记得保密,知道吗?”
“嗷……”
史艳文走的其实没有素还真想象中的潇洒,喝醉的时候得过且过不大在意,清醒后就不一样了,比如,下山后遇见的第一个分岔口,到底是走左边,还是右边。
他想了片刻,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先前被他缠住的僧人,虽说不过是他随意找的,不过到底麻烦了人,这一遭借势,一声多谢一声抱歉却是少不了,当下也便有了方向。
他走的极缓,本想着是先到到最近的镇子上去打听情况,所以并不赶时间,且他无牵无挂,想来也应该没有人会来找他麻烦才是。
岂知行至后半夜,险些与人撞在一起。
那人身背金剑,一身金衣金发,即便伸出黑夜的依旧耀眼夺目,化作流光横冲直撞,忧心忡忡的自岔路口冲了出来,若非那一身金忙太过扎眼史艳文早一瞬察觉,手上的古琴怕是会直接被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