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奇道:“满月是什么味道?难道是桂花味儿?”
花满楼的眼里满是笑意,他悠悠开口:“陆兄猜的不对,满月其实是,烧饼味儿。”
陆小凤一愣,仰面大笑起来。
他忽然觉得,世界上再没有哪件事比和花满楼一起呆在他的小楼上更愉快。
花满楼笑得虽然克制,可眼里的愉快却一点不比陆小凤少。
陆小凤笑够了,忽然问道:“花兄,这鱼腹藏珠的事,你如何看呢?”
花满楼认真想了想,一抹笑意渐渐浮现在他脸上,他慢慢道:“其实,我替世人想了一个生意。”
陆小凤道:“哦?花兄也会做生意了?是什么生意?”
花满楼轻摇着折扇,道:“出售河图、洛书、黄帛绢书,代塞鱼腹。代理写劝进表、学狐狸叫、代放祥云、制订谶言、包传播讲解。”
陆小凤楞了一下,再次大笑起来,这次他笑得连杯子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他一边笑一边道:“是不是还有景星出、庆云现、帝气冲霄、黑龙出水、凤鸣岐山、白虹贯日、甘露降地等多项业务可选?”
花满楼点头:“陆兄说的没错。”
陆小凤放下酒杯,笑道:“由古至今,有人兴兵起事,谋权篡位,为了让自己显得名正言顺,都少不了有这些名堂要搞,若真有人做花兄这样的生意,那一定能大赚一笔。”
花满楼道:“收费,少则纹银百两,多则诸侯一方。”
陆小凤道:“朝堂争斗,不过是神仙打架,便是改朝换代,也不过是新瓶旧酒,又与我们江湖人士何干。”
花满楼道:“只是这次,却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把主意打到了陆兄身上。”
陆小凤没有说话,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唱起一首词来:“游人西去客三巴,身逐孤蓬不定家,山近峨眉飞暮雨,江连濯锦起朝霞……”
这次花满楼却没有打断他,他只是微笑着,为陆小凤斟上一杯酒。
陆小凤唱完了,却忽然叹了口气。
花满楼道:“巴蜀之地,人杰地灵,陆兄可是想去蜀中一游?”
陆小凤笑了:“花兄实在是我的知己。”
花满楼微笑着举杯道:“陆兄若到了蜀中,想来再不长眼的麻烦,也不会再来缠身。”
陆小凤举杯与花满楼轻轻一碰,道:“这次但愿能让人明白,名字叫做麻烦的这盘菜,我实在是并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1赌鱼时描写鮨鱼的那一段,引用自山海经,稍有改动。
2 陈胜吴广起义时,曾在鱼腹中藏锦书,又派人学狐狸叫。董卓临死前,当时长安也有小儿夜歌:十日卜,不得行。历朝历代兴兵起事的人,都喜欢搞这些异像,花满楼说出售河图,洛书,黄帛绢书,代理狐狸叫,代放祥云那一段,是在讽刺他们。也是提醒陆小凤,这次遇到鱼腹藏珠,应该也是有人故意设计。
☆、祸起
蜀江波影碧悠悠,四望烟花匝郡楼。
不会人家多少锦,春来尽挂树梢头。
陆小凤到达蜀中时正是春日。
比陆小凤来得更快的是鱼腹藏珠的消息。
不到十日,天下人已尽知,常州有孟河,孟河有鱼,鱼腹藏有明珠,内中竟有锦帛,其上预言:
昭平兴,朱恪王。
庆云四十一年,先帝驾崩,临终前遗诏传位于长孙朱敬之,而之前被众人看好的七王爷朱恪却被封为昭平王,令其丧仪后即刻启程前往封地燕州。
遗诏一出,满朝震惊,先帝却早已密令四位顾命大臣,以保新帝登基。
朱恪在先帝灵前与新帝大闹一场,却终究还是启程去了封地。
只是,三年间他的野心并未收敛,如今预言一出,他再也无法忍耐居于人下。
三月,朱恪在燕州起兵。
四月,朱恪的兵马势如破竹,攻破了燕南十六州。
四月初七,新帝开拔十万大军北上平叛。
五月初五,十万王师将朱恪大军阻在济州,双方僵持不下。
五月初十,朱恪买通人手,在城中水井投毒,济州军民死亡无数,十万王师溃不成军,朱恪趁机破城而入。
五月十三,朱恪大军再次南下,一路屠城略地,一直越过黄河。
………………
六月十五,驿马动迁,火迫金行,陆小凤自蜀山返回锦州。
他是在游历到西南藏地时得知济州失守的,蜀道艰难,他又一路深入大山腹地,因此得到消息时已是一月之后。
朱恪来势汹汹,完全出乎陆小凤的意料。
兴兵起事之事自古常有,朝堂争斗本与江湖无关,因此他才会躲开这场麻烦。
只是没有想到朱恪竟残酷至此,丝毫不顾及百姓的性命。
陆小凤星夜返程,日夜奔波,尔来四万八千里,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十万大山,他只花了三天时间便穿度横越。
此刻,他正坐在锦州城内一间酒楼的包房里。
盛夏的微风从敞开的窗户迎面吹来,拂在脸上潮湿而温暖。
他的面前摆了一盘鱼,一壶酒。
蜀河产的桂花鱼,青城酿的梨花白。
桂鱼鲜美,梨花白甘甜。
他却没有喝酒,也没有吃鱼,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陆小凤很少发呆,因此当他发呆的时候,并不想有任何一个人来打扰。
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
门外先是走进来一个人,确切地说,是滚进来一个人,因为这人实在肥得看不出长宽。
那胖球一直滚到了陆小凤的桌边,一只圆圆的脑袋对着他笑道:“陆大侠。”
陆小凤还未答话,脚步声响,又进来两个瘦子,他们穿着一黑一白两件衣服,衣服仿佛挂在两根竹竿上。
黑白瘦子神情冷漠,对着陆小凤只微微点了点头,便躬身垂手站到了一边。
门外却还在继续来人,很快一个虬髯大汗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白发道人,虬髯大汉手中握着朴刀,白发道人却拿着一柄洁白的拂尘。
陆小凤本来没有在喝酒,此刻屋里忽然进来这么多人,他却举起酒杯慢慢喝了起来。
这包间本不算小,但此时却竟然有些拥挤,这五人站在房间里,除了那圆球一般的中年人方才打了声招呼,其他人都冰着脸沉默不语。
陆小凤喝完杯中之酒,仔细环视着五人,忽然笑了起来:“滚地龙周七先生,碧血双蛇温家兄弟,还有好汉庄的薛好汉,神机道人周化云,今天竟能看到五位江湖高手同时聚在我这间包房里,真是蓬荜生辉。”
五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但除了周七笑了一下,没有人搭话。
陆小凤并不介意,他放下酒杯,又为自己斟满新酒,才继续道:“不知道五位是来找我喝酒?还是有什么好事要和我分享?”
五人依然沉默不语,门外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他们既不是来喝酒,也不是来谈事,他们是来要你的命。”
这声音既娇媚,又甜蜜,她虽在说着那样毒辣的话,却仍让人觉得如沉醉的微风拂过面颊。
这声音的主人已走了进来。
她的头发和眼睛一样漆黑,笑容和声音一样甜蜜,她穿着一件白衣,全身上下仿佛散发着玉兰花的芬芳。
她竟是那日拦住陆小凤卖花的大姑娘。
然而此刻她已丝毫不像一个卖花姑娘,她的两条辫子已经梳成了精巧的发髻,上面插满了名贵的珠宝,素布麻衣也换成最上好的绫罗。
她本就是个极美的姑娘,此刻更是美得不可方物,除了美丽之外,还有高贵与优雅。
她就这样走了进来,浑身带着玉兰花的香气。
她刚在陆小凤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定,刚才还沉默不语的五人便一起行礼:“见过华宁郡主。”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不仅不是个普通的卖花姑娘,你还是昭平王的嫡女华宁郡主。”
姑娘笑了,她的声音如微风吹动着银铃:“你如果愿意,也可以叫我朱青青。”
她又叹息道:“都说陆小凤是个多情的浪子,你赏了我的花,却躲开我,远远地跑到蜀中来了。”
陆小凤也笑了:“我此刻心中也十分后悔,早知道你对我一往情深,竟不辞辛苦追到这里,我当日便不该走掉。”
朱青青的笑容甜蜜而娇媚:“你此刻后悔也不算太晚。”
陆小凤道:“我纵然后悔了,你却已经打算要了我的命?”
朱青青道:“我父王说,他诚心与你相交,愿以国士之礼待你。
陆小凤点头同意:“你父王确实花了不少心思,比如在大通赌坊设了赌局引我去沙渚钓鱼,比如将藏有锦帛的明珠塞在我的鱼腹里,比如将他千娇百媚的郡主派来给我送信,再比如,出动五位一流高手追到这千里之外来杀我。”
朱青青笑得娇媚:“原来陆公子都已知道了。”
陆小凤微笑道:“若有人花了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朱青青道:“可是你还是不会答应?”
陆小凤点头道:“我确实不会答应。”
朱青青的语气忽然充满惆怅,她叹息道:“像你这样的人,若不能成为我们的助力,便只有让你永远消失才比较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