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鹰已被陆小凤挥出的暗器打伤,穆烟石和章寒也来不及反应。
花满楼的手却忽然垂下了。
朱恪已经死了。
他并非死于陆小凤的指力,而是死于剧毒。
在袖箭对着陆小凤射出时,他已咬破了一直藏在齿间的药囊。
陆小凤并未真的想要他的命,他却用自己的命换取了暗算陆小凤的机会。
这人绝不是真的朱恪。
真正的朱恪不会用拼掉自己性命的方法去暗算别人。
鲜血从陆小凤的胸前不断涌出,袖箭上的毒已侵入他的体内,此刻,他涌出的血已变成黑色。
他却还在微笑,他微笑着,慢慢握住了花满楼的手。
他轻声道:“花满楼,我们好像落入了一个圈套。”
方才退到一边,被众人认为是假朱恪的那个人,此刻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那么得意,那么畅快。
他已走到营帐中央,他一边笑着,一边伸手从自己脸上揭下一张面具。
众人都大吃一惊,唐镜的脸更是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面具下的那张脸,虽然苍白,却和刚刚死去的那个朱恪一模一样。
难道这世界上竟然有两个朱恪?
朱恪就是朱恪,世界上绝不会有两个朱恪。
花满楼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伸出手去,在死去的朱恪脸上一揭。
他的脸上,果然也贴着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那张脸,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他不是朱恪,他只是假扮朱恪的一个死士。
一直呆立在当地的唐镜忽然反应过来,他急速奔来,握住了陆小凤的手,眼泪如雨般落下。
陆小凤已无法站立,花满楼只能坐下来,扶着他靠在自己肩上。
他从怀中拿出一只锦囊,将里面的药丸尽数倒出,不管不顾,全都喂给了陆小凤。
真正的朱恪已站在了众人面前,他的眼睛里有野心,有毒辣,更有唯我独尊的自信。
他看着陆小凤,开口笑道:“陆少侠未曾想到本王计中有计吧。”
陆小凤却并未理他,他只是看着花满楼,努力让自己的微笑轻松自然:“花满楼,这清风玉露散是花家的祖传妙药,只是一颗已经难得,你又何必都塞给我吃。”
花满楼握着他冰凉的手,一颗心已不知沉到了何处,他却也在微笑:“陆小凤,你伤得这么重,就不要再小气,这清风玉露散本无法祛毒,只能暂缓毒性发作,你多吃一些也无妨。”
他自己无法看见自己的神色,便不知道自己的微笑有多么勉强,多么焦虑。
陆小凤看得见他的神色,所以努力压下喉头翻涌的鲜血,让自己的笑容变得更加明亮。
朱恪被他们晾在一边,不禁有些气恼,他的目光扫向唐镜:“唐镜,你背着本王私传消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吧?”
唐镜已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他无比悲愤地看着朱恪:“你故意在我面前假扮侍卫,让我以为侍卫便是你,你便是侍卫,就是等我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陆兄?”
朱恪点头微笑:“不错,为了让你的消息更真实,我故意派了几十个暗探去盯你的梢,你传递消息越困难,你的消息在陆小凤眼里就越可靠。”
唐镜道:“你等我传递出了消息,却故意找了死士带上你的人/皮/面/具,穿上侍卫的服装,来假扮你,而你自己却带上别的面具,扮作昭平王的样子,等陆兄来了,结合我的消息,一定会认为那侍卫才是真正的你。”
朱恪得意道:“正是如此。”
唐镜道:“你早已在那侍卫身上布置了暗器,只要陆兄碰到他,便会有袖箭发出,而陆兄若想擒住他,正是离他最近的时刻,便会避无可避。”
朱恪已笑了起来:“唐镜,你的脑子好像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使过。”
唐镜再也按捺不住,提起剑便要向朱恪冲去。
一双手却忽然按住了他,是花满楼。
他没有焦点的眼睛第一次变得没有温度。
他对唐镜道:“让我来。”
朱恪还在微笑:“花公子打算如何对付我?直接来杀掉我吗?”
花满楼把眼睛转向他,就仿佛他真的看得见眼前之人的毒辣。
他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交出解药。”
花满楼把陆小凤交给唐镜,他已站了起来。
他的白衣仍然飘逸出尘,只是袖口沾满了鲜血。
他从不杀人,他的身上从未染过血迹,此刻却沾满了挚友的鲜血。
他从不肯伤害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为何有一万种黑暗和丑恶在伤害着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上已没有了悲伤。
下一个瞬间,他脚尖轻点,毫不犹豫地向着朱恪而去。
他没能落在朱恪面前,穆烟石和章寒挡住了他的去路。
穆烟石的绳索已经出手,章寒的飞镖也已破空而来。
流水般的绳索再次缠绕他的周身,流星镖也逼近了他的穴道。
他却只是身形微微一动,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开了飞镖和绳索的缠绕。
他流云般的袖袍再次卷出,这次,却带了雷霆之力。
他已将内力倾注在袖袍上,那柔软的布料忽然变得如同乌云压顶。
书案上的宣纸被他卷出的劲风猛然带起,纷纷扬扬洒向空中。
桌上的酒杯也已倾倒,洒出来的酒却并未流下桌子,而是被激散在半空化作水雾。
穆烟石与章寒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恐惧,他们已被笼罩在了强劲的内力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失去了控制。
强劲的烈风伴着水雾向他们迎面扑来,他们的头发被风力吹乱,身子不由地踉跄着后退。
漫天风雨中,花满楼的手忽然如闪电般急速而来,手指一闪,已牢牢夹住穆烟石的绳索。
穆烟石的脸色变得雪青,他将全部内力倾注到绳索上,奋力一击,试图摆脱花满楼的控制。
然而,下一个瞬间,花满楼手腕扬起,几声轻响之后,那看似蚕丝般顺滑却柔韧无比的绳索已突然断做了数截。
穆烟石撤手不及,被自己的内力反震,不由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已腾空飞起,。
花满楼再一挥手,那断掉的数截绳索便向着章寒急速而去,霎时间已打中他周身各大穴道。
穆烟石和章寒都已倒下,断绳和流星镖也已掉落在地,风声忽然停止,只剩下漫天飞舞的宣纸在水雾中慢慢飘落。
众人都呆立在原地,裴抚靖看着花满楼,如同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唐镜更是张大了嘴巴,就连朱恪的眼睛里也有了惊异的神色。
世人皆知,花家七公子自幼心善,从不肯伤人,因此与人动手总留有余地。
此刻,众人才知这看起来风轻云淡的温润公子,武功已到了何等高深的地步。
陆小凤却只是微笑着看着花满楼,他看着他的目光里,有赞赏,有骄傲,却也有说不出的悲悯。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花满楼,他却知道,花满楼还是原来的花满楼。
他纵然已怒到了极点,使出了最高深的武功,但对着穆烟石和章寒,却只想尽快击退他们,并不愿取他们性命。
穆烟石显然也明白这个事实,他的脸色已变得煞白。
他一生好强,也自以为武功登峰造极,他做杀手,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杀更多的人,面对更多的挑战。
他从出道之日起,便没有遇到什么对手,直到今天,他遇到了花满楼。
他的绳索是产自西域的一种特殊的材质所制,这种材质不但透明光滑,更是比金属还要柔韧,这么多年,他以这绳索做武器,赢得了天下第一杀手的称号。
而花满楼,他竟在一招之间便震断了这战无不胜的绳索。
他的年纪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却已有了如此可怕的内力,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个瞎子。
而他,他自负了一生,到今日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井底之蛙。
他的人生已走向暮年,他还有什么机会能够战胜花满楼?
穆烟石怔怔地看着花满楼,像是忽然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
花满楼没有杀他,但他已不能不死。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他既已知道了世上存在远远着超过自己想象的对手,又知自己永远没有机会超越这样的对手,活着,对他来说,岂不是每一天都是折磨?
他还在看着花满楼,却慢慢在脸上浮现出一个凄凉的笑容。
他开口道:“多谢花公子手下留情。”
他这样的人本来永远不会认输,但此刻他不但已经认输,甚至输得心服口服。
他话音未落,手掌已经扬起,他的手中多了一截断掉的绳索。
绳索已被内力灌注,仿佛一只银光闪闪的匕首。
下一秒,他忽然将那匕首直直插入自己的心脏。
花满楼一惊,急速卷起一枚流星镖,向穆烟石手中的绳索打去。
流星镖触到绳索,发出叮的一声,然而又徒劳地落下。
穆烟石的胸前已渗出了大片的血迹,那血流得又快又急,仿佛他此时决绝的心。
花满楼呆住了,他已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他最不愿闻到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