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用淬了毒般的眼神一扫他,鄙薄道:“时岚安。”
“抓住了最棘手的一只,运气不错。”时岚安愉快地说,对周围枭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退后,然后提剑戳向阿澈的背部,迫使他伏在地上。
阿澈还想挣扎,他龇着牙,周身散发出骇人阴气,而时岚安却微笑着劝道:“此咒专门克你,省点力气。”说着一手掐起剑诀,召来缚魂链将阿澈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而后一脚踩住阿澈的小腿,毫不留情地把银枪从他的腿上扯了出来。
阿澈当即惨叫一声。
“带走。”时岚安道。
谢孤鸾脸色煞白,乌沉沉的眼睛里似有熊熊烈火,他竭力克制住杀意,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看阿澈,转而注意时岚安的一举一动。
只见时岚安向前走了几步,扬声说道:“谢孤鸾,贫道想和你好好谈谈。”又像是知道谢孤鸾不会现身,继续道:“无论结果如何,枭翎已经输了。你是有骨气的,一个人来西面的八素阁见我,说不准还有余地。”
“首领,他会不会逃走?”有人问道。
“他不会。李澈灵体被困,他若带着灵介走远,李澈是会魂飞魄散的。”时岚安笑了笑,“况且……我这徒侄孙,可是有情有义得很。”
[ 伍拾贰 ] 孤注一掷·下
浓黑天幕中终于落下碎雪来,屋顶蒙上了一层霜色。
谢孤鸾追风逐电般穿梭于房屋之间——他得尽快赶去找到时岚安,否则不单阿澈安危难料,他自己也会被冻死。时岚安并不借此乘胜逐北,反而邀他详谈,居心叵测,但谢孤鸾非去不可,这是唯一的机会。
不到一刻,雪就下大了,败鳞残甲似的席卷而来,裹挟着凛冽冬风,从谢孤鸾面上飞掠而过,直教人睁不开眼。整个山谷顿时被雪雾笼罩,几步开外不能视物,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这场暴风雪来得不是时候,将人困在其中,像是什么妖魔鬼怪。
谢孤鸾迎着风雪长驱直入,从枭翎眼皮底下绕到了那座与其他建筑稍有不同的楼阁旁,随后从墙檐上凌空跃起,落到大门前。
霎时间机括声响起,暗处的枭翎倾巢而出,将来路堵得水泄不通,说是插翅难逃也不为过。谢孤鸾的衣摆被吹得乱舞,他拂去道袍上的雪花,目不斜视,微微抬起双手,从容道:“让我进去。”
门应声而开,飒沓飞雪横冲直撞地旋入其中,险些盖灭了烛火。
谢孤鸾快步而入,反手关上门,打量着屋内陈设。屋里布置类似宋锦瑜的宅子,却少了些花里胡哨,时岚安手里拿着酒盏,歪着身子独自一人坐在画案前,眼中有些颓靡,细细看来,似乎比上次见他的时候苍老了许多。
他见谢孤鸾来了,懒懒地抬眼问了句:“喝酒么?”
“阿澈在哪儿。”谢孤鸾道。
时岚安轻笑一声,站起身向他走来。
谢孤鸾瞥见了画桌上的女人画像,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从背上拔出太极剑,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不必紧张,我没有武器。”时岚安漫不经心道。
“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你?”
时岚安笑:“杀了我,又能怎样?”
“你想说什么。”
“我说了,和你聊聊,”时岚安语气轻松,“或者,你想当着阿澈的面聊?”
这栋房子下有一个深而宽敞的地窖,光线明亮,竟比上面还要暖和些,墙上干干净净,却挂着不少刑具和法器,应是作审问之用。时岚安拉出一套桌椅摆上,将地窖角落的屏风撤去,指了指屏风后的阿澈,道:“可以了吗?”因地窖空旷,时岚安一开口,竟能听到他的回声。
阿澈被吊在墙上,手掌和脚掌都被钉上了桃木钉,动弹不得,腿上的伤口仍没有愈合,暗红的血液顺着足尖滴落在地砖上,滴答作响。他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脸颊,听到声音才吃力地抬起头看了谢孤鸾一眼,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心疼吗?”时岚安笑问道,“不这样遭殃的可就是我了。”
谢孤鸾喉咙一紧,平复了心绪,沉默地坐了下来。
“你们一进来我就察觉了,不过碍于阿澈,我一直没动你。”时岚安道,“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可以。外面的人我已吩咐过,不会进来,只要你有这本事,尽管来取。”
“时岚安,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们如此多人,杀我绰绰有余,为何不动手?”谢孤鸾不解道。
时岚安停顿了一下,避而不答,只是叹道:“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木已成舟,我杀了你,又能挽回什么?”
他将外袍脱下,转身搭在凭几上,又道:“如今枭翎仅余八十二人,因为我的过错让它遭受如此重创,首领这位置我也坐不了多久,觊觎它的人太多。抓了阿澈,我让他们安心了,他们是乐意见我俩斗得你死我活的。”
谢孤鸾道:“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对你而言都是死。你放我进来有何好处?岂不是如了他们的愿?”
“总也做没好处的事,多一件不多。”时岚安摇摇头,不置可否,反而岔开话题道,“起初我没打算杀你们,只在你身上留了记号,可没想到中途被人清掉了。”
谢孤鸾神色一凛,能清掉记号的人只能是米灵,不然时岚安完全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夏临渊,现在也不可能被夏临渊反将一军——原来这个少年早在一年前就救过他。
“你在为他难过?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自然是要除掉的。”时岚安微笑道,“不过没能想到你们会和夏临渊联手……这么多年,我终究还是杀不了他。”
“你就这么恨他?为什么?”谢孤鸾不由问道。
时岚安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迷惑,没能回答上来,只道:“我恨谁,不需要理由。”
“当然需要。”谢孤鸾心如明镜,“十几年来,你当真未曾想过这恨意从何而来?”
时岚安挑起眉毛道:“心理战术?不太像你的风格。”他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谢孤鸾,自己晃了晃酒盏,一饮而尽。
谢孤鸾也仰头灌了一口,只觉这酒极烈,像一团火般一路往下烧,不及片刻,四肢便开始发烫。
“那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陈妙这个人?”谢孤鸾留意着时岚安的表情,一边问道。
“没听说过。闲话就说到这里罢,”听到这个名字,时岚安眼中并没有出现任何波动,如果不是他掩藏得太好,就是他真的不记得。他走到角落,从剑架上抽出他的佩剑擦拭起来,“你我同为纯阳弟子,堂堂正正地比试一场,若我败于你手,那便随你处置,如何?”
“要是我输了呢?”
“如今局面皆是拜你们所赐,你以为我很想放过你?”时岚安轻笑道,“这是我给你的机会,谢孤鸾,一个你能活下去的唯一的机会。”
“好。”谢孤鸾正色道,心里暗自琢磨着时岚安所说的话。
时岚安不管走哪条路都没什么好结果,他给谢孤鸾留下生机,绝不是因为心软,而应该是有另一层考虑:时岚安若赢了谢孤鸾,正好可以亲手杀他以泄私愤,若输了,只怕也是想让他们与枭翎拼个鱼死网破,一起消失了才好。
而外面的枭翎也一样想等他二人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
几方人马,祸心包藏,各怀鬼胎。
谢孤鸾紧握手中之剑,退至墙角,与时岚安拉开距离,已然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就听阿澈极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孤鸾,你要当心……他很强。”
谢孤鸾毫不怀疑,能向他提出挑战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他点点头,不待时岚安作何反应,便施然递出一剑,招式绵软,似是想探一探时岚安的深浅。时岚安遂也轻飘飘地抬剑一挡,笑道:“你这样可不行。”
乍地,他眸光一动,原本憔悴灰败的脸上显露出奕奕神采,周身剑气荡漾开来,聚气一推,将谢孤鸾击退到了数尺之外。随即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虚影,片晌功夫就贴到了谢孤鸾面前。谢孤鸾早有准备,向后再跃,一脚踏在墙上,借力从时岚安头顶倒翻而过,在空中挥出一剑,直逼时岚安咽喉!
——当!时岚安接住了这一剑,清脆的剑刃相击声回响在地窖内。
不过一呼一吸间,两人就调换了位置。未有丝毫停留,谢孤鸾和时岚安几乎同时提起剑光纵横的长剑,携着森然剑气,风驰电掣般地冲向对方!
地窖中骤地刮起一阵狂风,桌椅板凳被掀翻在地。谢孤鸾迎上时岚安的剑锋,与他过招几个来回,只觉时岚安剑气无孔不入令人窒息,剑势也强横非常,的确十分难对付。
谢孤鸾手上剑招不停,又在左掌灌注内力,想趁此机会寻得时岚安的破绽,可没想到时岚安也与他一样,欲以一掌攻其不备。
出剑刹那两掌相击,杀意重重,掌风竟势如惊涛拍岸,震得谢孤鸾剑身嗡嗡直响,他胸口一堵,心下大骇,连忙收手而退。只这一掌谢孤鸾便知他的内力不如时岚安深厚,想以力量压制,断没有胜算。
谢孤鸾强压下那股从喉咙口涌出的腥甜味,抬眼看向时岚安,发现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谢孤鸾,你很不错……假以时日,定能在武学上有不小成就。”一直挂在时岚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谢孤鸾没有回应,倏然拔地而起,掠向时岚安。当是时,只见短兵交接之处银光乍现,剑气凌厉逼人,伴着风鸣雷动之声,却已看不清两人到底是如何动作,只知其缠斗不休,从这处打到了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