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翌日一早穆玄英便来到谢渊房前给他请安。抬手正待敲门,门却从内打开了,露出谢渊那张威严刚毅的脸来。
“玄英!”谢渊眉宇间有些惊讶。
穆玄英一撂衣服下摆,单膝一叩,朗声喊道:“师父!”
谢渊见穆玄英月余未见却是更加沉稳,成熟了不少,心中喜悦,脸上不由柔和许多。他将穆玄英迎进屋,道:“前些日子公孙仪讲起你在龙门荒漠助天策军大胜,呵呵,懂得运用计谋,追求时机,不错,颇有些大将之风了!”
“是公孙将军过奖了。倒是跟着公孙将军行军打仗,学了不少东西。师父,这下你不会阻我与你一同带兵了吧?”穆玄英裂嘴笑道。
“你啊,让你在马嵬驿监军物资都耐不住,恩,不过此回立了战功,便跟着翟季真领兵吧。”谢渊嘴上说得严厉,实际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师徒两人之间气氛融洽,亲如父子。穆玄英见谢渊箭伤已愈,也放下心来。聊了半个时辰,他便去端来早膳同谢渊坐在一起吃了。谢渊又将他赞赏一番,却只字不提他私自与莫雨同赴明教一事,倒是让忐忑不安的穆玄英松了口气。
穆玄英告退后,一直隐匿在外的影进了谢渊房间。
“盟主!”
“说吧。”谢渊取了兵架上的长枪,拿出布巾擦拭。
“听玄英说,‘三阳绝脉’能抑制莫雨的阴阳复合之毒。盟主,你看这……未必不是一桩好事。当年一些事,也并非莫雨亲手所为……”
谢渊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我不能不为玄英着想。这‘三阳绝脉’乃他命中的劫,如今他也过了弱冠之年,怕是要到时候了。所以啊,我这几年才不让他到处乱跑,呆在看得到的地方,万一这‘三阳绝脉’之殇发作,也好及时诊治。这,能活一年便是一年罢。”
“盟主,若真是没得救,我觉得,那便随了他愿吧。”此言一出,谢渊抬眼看影,目光锐利。可是影戴着面具,身形不动,便瞧不出破绽。
“哪一桩?”
“无论哪一桩。”
谢渊不语,叹了口气。最后他扬了右手摆动两下,示意他想静上一静。
回到恶人谷的莫雨并没有让烟去打探“三阳绝脉”,而是让他赶赴洛阳盯紧天策同狼牙大军的战事。那日同穆玄英分别后,莫雨终究是放心不下。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无法想象穆玄英倒于血泊之中的模样。可是自己又不能守护于他,这双手已伤过他一次,莫雨怎会容忍再来一次?
烟走的那天回了头阴阳怪气道:“哼,自己的事都搞不定还管起了浩气盟的闲事。”
此后的几个月,一直不间断的有密信来往于洛阳同恶人谷之间。
莫雨知道毛毛随浩气七星上了战场,同狼牙军的武林高手对阵过招,斗智斗勇;
又知道他跟了翟季真学习兵法,为天策出谋划策;
后来天策伤亡惨重,“天枪”杨宁以身殉国,天策余部被迫离开天策府,转移到后方营地,幸好毛毛安然无恙。
再后来……莫雨疯病发作了。
那一天,血色残阳晕红了整个恶人谷。
莫雨从那日便再也没有褪却过的血红之眼变得浑浊而疯狂。他撕心裂肺地怒吼着冲出小少林,见了活物就杀,不管是动物还是人。谁也拦不住他,谁也不敢去阻拦他,就连留守恶人谷的陶寒亭和米丽古丽也因出手阻他而险些受伤。
幸好当夜捉拿沈眠风数月未果的王遗风归谷。发了狂的莫雨自然不识得他,同他恶斗了半日,终于敌不过雪魔的高强武功而被制服。
王遗风拂去额头的汗水,将昏迷不醒的莫雨扶于身前坐下,运起红尘秘意,源源不断汇入莫雨丹田。
经过这一回,王遗风明显感到莫雨的力量已不同往常,强大了很多,已濒爆发状态。
传入莫雨体内的内力如石沉大海,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还在不停地吸收着他的红尘秘意。王遗风眉头紧锁,汗水顺了脸颊滚落,他提气又一次加深了功力。反复几回,终于顶着那股强大的力量,一点一点输通了莫雨周身的经脉,丹田又开始充盈起来。王遗风知道这是将莫雨又一次从入魔的道上拉了回来。
“或许下一次,连我也没有把握了。”
陶寒亭和米丽古丽一直跟随身旁,等着王遗风问话。果然,王遗风将莫雨安置妥当,便开口问道:“肖药儿呢?”
“已两月未回谷了。”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半年以前回来倒是没什么异样,只是脾气比往日更冷更倔了一些。昨日突然发作起来,却是连我和陶兄也按制不住,这倒还是头一回。幸亏谷主回来得及时,否则这恶人谷呀,怕是要被这小子给掀翻了去。”
王遗风只道这毒丝毫未解却是变本加厉,看来莫雨此次西域之行定是多生了事端。可现下莫雨昏迷不醒,他也无从问起。
“总之,等他醒了再说。”
然而,就在莫雨毒印发作的那一天,远在天策战火前沿的穆玄英,彷如有心灵感应一般。他正深入敌军,挥了长剑使出一招“十煌龙影剑”将近身的数十狼牙军击退后,突然心口一窒,令他身形一顿,紧接着绞心般的疼痛排山倒海而来,延至四肢百骸。他已握不住手中佩剑,喉头涌起一股腥甜,“噗”的喷出一口血来。
第47话
“玄英!”一旁正全力对抗狼牙军的张桎辕握剑以六合独尊逼退众敌,纵身跃到穆玄英身边,将摇摇欲坠的他扶住。
穆玄英捂着胸口,手指揪紧胸前衣物已是指节泛白,可见其痛苦万分。他咬了牙,嘴唇都磨出血来,却仍是无法承受这非比寻常的痛。渐渐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穆玄英终是坚持不住,眼一闭,倒在张桎辕怀里再无意识,只余身体一阵阵抽搐痉挛。
当谢渊看到张桎辕托着昏迷不醒的穆玄英出现在眼前时,他心噌得一下凉了半截。有种不祥的兆头,这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盟主,还是先请个大夫看看吧,或许只是……”翟季真剩下的话并未说完,浩气众人心知肚明,却又心存侥幸。
不一会儿,军医来了,面露难色地诊断良久,终于摇摇头,道:“谢盟主,令徒脉络异于常人,而现下他脉象奇特,我从未见到过这等不同寻常的病人……老夫才疏学浅……爱……爱莫能助。”
“这…..哎,不是先生不才,我这徒儿……罢了,听天由命吧。”谢渊示意天罡卫护送军医回帐,而后闭目沉思一阵,再开口时,声音却是道出一抹沧桑和沉痛:“这战火硝烟之地并不安全,我即刻启程带玄英回落雁城。尔等在此听令副盟主张桎辕调遣。可人、影,你们二人现在立即赶去昆仑小遥峰。几日前有药王座下弟子过来,跟我提起孙老先生前去此地寻药草,你们将他护送来落雁城。”
“是!”
当夜,趁了夜色浓郁,谢渊带领一队武卫,马车载了穆玄英离开天策大军驻地,往南而行。
莫雨从浑浊意识之中醒过来已是五日之后。
前一回发生了什么他还有些记忆,而这一次,他甚至连发作前的一些事情都模糊了。看着铜镜里胸口上的血红佛印,他知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后来莫雨还是派出数名探子去找孙思邈和身怀奇脉的人。由于安禄山已下令剿灭援唐的各大门派,孙思邈这半年来踪迹成谜,就是偶遇万花谷的弟子也是闭口不提药王去处。而寻找三阳绝脉之人更是如大海捞针,半年来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莫雨就自行运起体内的红尘心法辅以空冥诀来调理,可毒印终究还是毫无预警地爆发了。
莫雨凝视铜镜里的自己一阵,便披了外裳准备出去。刚踏出房,惊觉耳后微风拂动,莫雨抬眼望去,却是烟坐在屋顶上,手里还抱了一坛已启封的酒。
“你不是在洛阳吗?!”莫雨厉声问道。
烟却不答,只见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那浓妆艳抹的脸上带了些庸懒,双目流光转动。他将手里的酒坛子轻轻一抛,说:“喝!”
莫雨接了酒,手一抬,也是喝下一大口,眼睛却是盯着不灭烟。
“来给你饯行。”被胭脂遮掩的脸上喜怒无色:“你的好兄弟……”烟故意顿了一顿,果然见莫雨变了脸色:“在战场上病倒了,现在正被谢渊火速送回了浩气盟。”
话音刚落,莫雨便将那酒坛子扔回烟手里,运起轻功就要走人。
“等等!”烟叫住他:“还有一事。我听闻你这半年来在打探孙思邈,日前得了消息,他正在昆仑的小遥峰附近。要找孙思邈,就无法去浩气盟;要去浩气盟,就没办法见孙思邈。莫雨,你要如何选择?”
莫雨撇他一眼,并未说话,转身几个起落间人已走远。
“走那么急干什么,我话还未说完呢。也罢……横竖结果都一样。”看着他心急离去的背影,不灭烟又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徐徐说道:“果然他的性命比自己还重要吗?呵呵……哥哥,那你呢?”
几日来的连绵小雨使得落雁城笼罩在阴霾当中,城内的浩气盟弟子也随了盟主谢渊的心情,各个愁云惨淡,等得焦急万分。
穆玄英回了浩气盟病情不见好也不见坏。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过来,便同谢渊聊一阵。谢渊隐瞒着真相并未告诉他,只道他生了病,需要静养。穆玄英也不疑有他,只是这一日醒了见谢渊不在,便想起身去练剑,却在使出招式时发现内力又增加不少,可接踵而来的是心口一阵绞痛难忍,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绝不仅仅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