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并不是那种缅怀于往事的人,遂道:“三公子既在巴蜀,想必了解唐门的情况。”
李承恩笑道:“叶庄主真是爽直。”
柳静海丝毫不以为忤,“将军和叶大哥当初都在烛龙殿,想必知悉玛索愿以解药换取她父亲乌蒙贵的性命。”话到此处仰头静默,片刻叹道,“实不相瞒,唐门大小姐唐书雁与静海缘定三生,若非她身中尸毒,也不至于阔别数载,既她得见天日,又得到唐老太太恩准,我两人便在蜀中择选一地住下。”
李承恩一拱手,“甚好,有情人终成眷属。”
“承将军吉言。”柳静海轻声道:“此次说来也巧……若不是书雁收到小婉飞书,我们也不知叶凡出事,藏剑山庄一行人刚到渝州我俩就得到消息,后来他们被官府的人带走,我见菲菲在客栈门口跟杨将军玩,故而前去相认。”
“唐姑娘知晓凡弟的事?”叶英不由得皱眉。
“她——”
“来来,先吃饭!”杨宁从外面进来两手皆是菜碟,香气扑鼻。
“我好饿!”小姑娘踮着脚尖张望。
唐书雁里里外外忙了大半天,入座时,秀颊红润,显然比在烛龙殿那会儿好得太多,性子也不再咄咄逼人。
席间,大伙有说有笑,唯独叶英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李承恩盛了碗汤给他,“某知庄主仍有诸多疑窦,不妨稍后,眼下喝点热汤暖胃吧。”
叶英转过头去,稍稍向他倾身,“将军。”
“嗯?”那年纪轻轻便白了发失了明的心剑叶英,容颜如雪,额角似是点点梅花印记,风华万千,头一次这么近,饶是见多美人的李承恩,竟也忍不住多瞅两眼。
“杨宁将军不久前可曾南下来过西湖?”
这话出叶英之口入李承恩之耳,于别人眼中,只觉他两人在耳鬓厮磨什么。
“不曾。”
“当真?”
李承恩打趣道:“多事之秋,若这小子敢瞒我南下,必不轻饶。”
不好。
叶英倏然起身,吓了叶琦菲一跳,她唇角上还挂着米粒,“大伯怎么了?”
“菲菲,剑思在哪里?”
这次迎亲来的队伍,除他和丁丁假扮的“凡弟”以及菲菲,还有四大剑童之一的剑思,不可能所有人都聚在柳静海跟唐书雁的家里。
“还在客栈。”菲菲咽下嘴里的饭应道。
“柳三公子可否借笔墨一用?”
“这么急吗……”柳静海也放下碗筷,“可需我代笔?”叶英什么都看不到,让他自个儿写信会不会强人所难?
“无妨。”
叶英坚持亲笔,旁人也不好置喙。
李承恩等他写好信出来道:“庄主是要把信给剑思?”
“嗯,须他快马将信送回藏剑山庄。”
李承恩拦住他,“庄主不宜过多露面。”
“由我去吧。”杨宁早就吃饱喝足,闲着也是闲着就自告奋勇,“叶庄主尽管放心!”
“不劳杨将军。”
叶英的冷淡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尤其是杨宁,他虽跟这位叶大庄主没什么交情,也不至于风刀霜剑严相逼,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大伯……杨宁哥哥是好意。”叶琦菲小声嘀咕。
“呵,哪有让客人走动的。”柳静海觑出水面下的暗潮,打了个圆场,外出送信。
客厅里的饭菜原封未动,大多凉了,唐书雁说去热热,杨宁收到老大的眼色,带叶琦菲到小灶间帮忙。
一时只剩下李承恩与叶英无言对坐。
“与杨宁有关吧。”李承恩打破沉默。
叶英扶着桌边缓缓坐下,“将军……可还记得烛龙殿之约?”
“终生难忘。”
那四字如此坦荡磊落,叶英攥在一起的指尖逐个舒展,“如此……便罢了。”
诺是他亲许,果当由他担。
当时在场都是一派掌门或九天俊杰。
除了……乌蒙贵。
若是乌蒙贵死不悔改,利用这件事暗中作祟,那批板甲不慎落在他人手中——尤其是蠢蠢欲动的南诏军,朝廷一旦追究制甲的标记,藏剑山庄便是灭门之祸,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但愿剑思能及时把信送回西湖。
伍
现在不是追究消息从哪里走漏的时候。
能从州府大牢安然脱出,必然是面前之人费心周旋,叶英凛了凛神,问道:“将军是如何为在下开释?”
李承恩摇摇头,“不是我,是你五弟,呵,不对,应该说是假扮你五弟的那位丁丁姑娘帮忙,若不是她易容术精湛,足以以假乱真,也不敢兵行险招——”
丁丁伪装成与余掌门千金的模样,佯装失忆,在渝州的镇子上恣意走动,果然被青城派散布的弟子发现。如此一来,谋杀之说不攻自破,官府没有理由再押解叶英。另外,丁丁可以趁机观察青城派动向,留意他们有没有跟偷袭叶凡的人勾结。不过,丁丁终究不是真正的余姑娘,他们还是要赶紧把真相查明,还丁丁一个自由,也还叶凡一个清白。
“倘使余掌门让人给丁丁姑娘看诊,岂不被道破真相?”叶英担心这点。
“柳三公子的妻子唐书雁以前是苗疆塔纳的首领,我请她给丁丁下了一蛊,寻常大夫若不知情,会以为是蛊虫导致失忆,实际上并无影响。”李承恩又道:“余姑娘跳崖寻叶凡是丁丁亲眼所见,无论余掌门为何祸水东引给叶家,虎毒不食子,都不会轻易伤害假扮他女儿的丁丁——因此即便被他知晓也无妨。”
好一个心思缜密的李承恩……
“谢过将军。”叶英倦然地倚在桌边思索下一步动向,眉头紧蹙。
李承恩也不扰他,径自推开一扇窗,望了望外面晦暗的天色,似要云收雨霁。
唐书雁再一次把饭热好,柳静海也从客栈归来,他说剑思已动身回杭州,大家草草把饭吃完散席。
杨宁被李承恩叫到一边不知嘀咕什么。
柳静海两口子领叶英、叶琦菲到客房安歇,小孩子一大早就起来等大伯,被唐书雁抱在怀里哄了会儿,酣然入梦。
“菲菲……”柳静海拨开她额前的发不禁浅笑,“三爷把她照顾得很好,若夕妹还在,看到女儿活泼可爱,必然欣慰。”
叶英不善家长里短,唯听他提到独居梅庄的三弟叶炜,怔怔出神。
“三爷他还好吗?”柳静海犹豫半天忍不住问道。
“尚可。”
“叶大哥。”柳静海对他一礼,“实不相瞒,静海千方百计打探消息,总算发现我二哥柳浮云的踪迹,他人在明教总坛,不知为何改名易姓成为护法……若是能……能化解他与三爷之间的心结,对你我两家都是好事。”
“明教?”叶英低眉沉吟。
光明寺事件后,明教教主陆危楼沉寂多年,前些时江湖忽传明教东归,要南下讨逆捉拿血眼龙王萧沙。
“叶大哥也听说那件事了吧。”柳静海明白他的顾虑,“目前二哥立场不明,我很是担忧,最好能在明教有所动作前找他……”
“炜弟在梅庄。”叶英道。
柳静海感激地笑了,“静海会尽力使他们修好。”
叶英一颔首转向唐书雁,“关于小婉姑娘……”
唐书雁把叶琦菲交给柳静海,对叶英轻声道:“我唐家堡有一物叫‘八龙吐珠’,外观状似酒樽,上镶八条盘龙,各朝一个方位,口中衔球,小婉送叶五庄主一袋珠子,纵然他远在天边,只要捏碎珠子,盘龙受牵引就吐出一颗,看是哪个龙头所吐,即可判定是八个方位中的哪里,珠子的数量决定轻重缓急……小婉的意思是叶五庄主没死,他被困了。”
“舍弟在何处?”叶英问得干脆。
“镇外荒郊那处断崖下——”
丁丁告诉李承恩说凡弟坠崖就在那里,原来崖下别有洞天,换言之,青城派的掌门千金为找他一跃而下也未必会死。
最好是一次解决。
“叶某今晚一探虚实。”
柳静海不大安心道:“叶大哥,你一人去未免势单力孤,不如告诉李将军?他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不用,烦请两位照顾菲菲。”
“这是自然。”
见他态度坚决,柳静海与唐书雁也不好多说什么,让叶英好生休息养精蓄锐。出门前,柳静海与唐书雁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叹息——
叶大庄主果然是个倔脾气。
叶英十分挂念叶凡的安危,躺在榻上也睡不踏实,虽说活着就好,但能把五弟困住说明事情尤为棘手。
三更天。
叶英没有惊动呼呼大睡的叶琦菲,到外面来稍事整顿,他被衙门带走时没拿轻剑,一来一回也很耗时,索性空手而去。
黑夜之于他无甚要紧,反而少了白天的顾忌。
藏剑轻功天下一绝,很快那道金色的身影出现在荒郊野林,月色如盘,一袭白发犹如神祇临崖,清冷超然。
叶英聆听崖下动静。
风声——
只有呼啸而过的狂风,刮得人肌肤生疼睁不开眼,叶英衣袂猎猎正要下崖,顿觉不远处有谁靠近,开口叱问:“何人?”
来人手持长枪唇角悠悠含笑,“哎,让庄主见笑,某这轻功实在汗颜。”
“是你?!”
对方说得满是谦虚,下一刻人已到近前,不仅这样,叶英的腰被他一把揽住,“崖头风光虽好,足下深渊万丈,庄主千万小心啊。”
“将军自重。”叶英冷冷地道。
“好,不开玩笑。”来的正是天策府大统领李承恩,他收敛神色却不放手,“庄主,你可知下面是什么?”
“不知。”
“万一你跟叶凡一样失踪,其他人如何是好?”